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蝶屋彻底浸染。白日里的喧嚣与紧张都已沉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以及潜伏在寂静之下,即将随黎明而起的暗流。
神崎光独自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日轮刀的刀镡。冰凉的金属触感无法平息她内心翻涌的焦灼与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潮水般漫上来的悲伤。明日,吉原花街,上弦之陆,营救任务……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危险交织在一起,却都比不上此刻盘踞在她心头的那个影子——蝴蝶忍。
那个在“原着”中,如同断翅的蝴蝶般陨落于无限城的、她的忍姐姐。
那个画面,那份绝望,是她穿越以来最深沉的梦魇,是她所有努力背后最原始的驱动力之一。她改变了真菰和锖兔的命运,她救下了炼狱先生,她以为自己可以一步步扭转所有悲剧……可当分别真正来临,那个关于忍姐姐的、血色的终局,便如同恶鬼的低语,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带来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
她舍不得。
这份“舍不得”并非单纯的依恋,而是掺杂着“先知”的无力感、目睹过既定悲剧的创伤,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欲。她害怕这一次的转身,会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害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根命运的绞索会再次悄然套上忍姐姐纤细的脖颈。
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凌乱的思绪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像一只被无形鞭子驱赶的幼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奔向那处散发着清冷紫藤花香的所在。
“哗啦——”
纸门被近乎粗暴地拉开。烛光摇曳,映出桌案后蝴蝶忍略显惊愕的脸。她手中正拿着一份关于吉原花街近期异常死亡事件的卷宗,眉宇间带着凝思。
“光?” 看清来者,尤其是她泛红的眼眶、凌乱的发丝和赤着的双脚时,蝴蝶忍的讶异变成了蹙眉,“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本能地放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神崎光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金色的眼眸被一层厚重的水光笼罩,直直地望着蝴蝶忍,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眷恋和一种……近乎诀别的悲伤。
然后,在蝴蝶忍反应过来之前,她像一枚终于脱离枝头、无力坠落的果实,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蝴蝶忍的腰身,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忍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呼唤从她埋藏的颈窝里溢出,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蝴蝶忍颈侧的衣料。
蝴蝶忍的身体彻底僵住。手中的卷宗滑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能感受到怀里女孩身体的剧烈颤抖,那不仅仅是哭泣,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哀恸。这不是伪装,不是撒娇,这是一种她从未在神崎光身上见过的、全然崩溃的情绪宣泄。
“……光?” 她再次低唤,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沙哑和慌乱。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迟疑地、最终却无比坚定地回抱住了这个颤抖的身躯。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抚上她柔软的金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却又极致温柔。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低声诱哄着,试图从这异常的崩溃中寻找缘由,“是害怕明天的任务吗?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
神崎光只是用力摇头,将脸埋得更深,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混合着药草与紫藤花的、独一无二的气息。这是让她感到安心的味道,也是让她感到无比心痛的味道。
“不是……不是任务……” 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语无伦次,“我……我就是……好怕……”
“怕什么?” 蝴蝶忍耐心地追问,掌心传来的温度试图熨帖她冰凉的恐惧。
“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神崎光终于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金色的眼眸像被暴雨洗过的琥珀,充满了无助和纯粹的悲伤,“怕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了……怕你……怕你像……”
她猛地顿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像香奈惠姐姐一样”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不能提,那是忍姐姐心中最深的伤口,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撕扯。
她只能用力抱紧她,仿佛抱着即将消散的幻影,泣不成声:“忍姐姐……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等我回来……哪里也不要去……就待在蝶屋……等我……”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在蝴蝶忍的心上。这份毫无缘由、却又如此真挚深刻的恐惧和依恋,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蝴蝶忍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
她看着神崎光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极度不安而微微抽搐的肩膀,看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紧紧抓着自己不放……那些因为光的离开而升腾起的控制欲、那些阴暗的、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念头,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得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感。是心疼,是疑惑,也是一种被如此强烈需要着的、陌生的满足感。
她叹了口气,不再追问那未尽的恐惧究竟是什么。她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拭去神崎光脸上的泪水,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傻瓜。” 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哪里也不会去。蝶屋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是蝴蝶忍,是虫柱,没那么容易消失。”
她将神崎光的脑袋轻轻按回自己的肩头,让她能更舒适地依靠着自己。
“倒是你,”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却不再冰冷的警告,“吉原花街不是儿戏。你要记住你的承诺,完完整整地回来。若是敢带着一丝伤痕……”
她顿了顿,感受到怀里的人轻轻一颤,才继续用那种温柔到致命的语调低语:
“……我就把你泡在最新调配的、最苦的药水里,直到你身上的每一处都染上我的味道,让你再也舍不得离开蝶屋半步。”
这听起来像是玩笑,但神崎光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然而此刻,这带着威胁的关怀,却奇异地成了她的定心丸。至少,这证明忍姐姐在期待着她回来,在计划着她们的重逢。
神崎光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依偎在蝴蝶忍的怀里,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短暂的、毫无隔阂的温情。哭泣渐渐止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夜风透过未关严的纸门缝隙潜入,吹动烛火,将相拥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仿佛要凝固成永恒。
神崎光在蝴蝶忍怀中渐渐止住了哭泣,但那份沉重的不舍与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更加清晰。她靠在忍的肩头,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紫藤花香,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那个残酷的画面——蝴蝶忍将将剧毒注入血液,带着决绝的笑容与童磨同归于尽……
“不要……试毒……”
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从她埋首的颈窝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恳求。
蝴蝶忍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神崎光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她紧紧抓住蝴蝶忍的衣袖,金色的眼眸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紫眸,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对方的灵魂里。
“忍姐姐……答应我,”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遇到多么强大的敌人……绝对、绝对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毒!不要想着……和敌人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