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带着一丝虚弱和娇嗔的“手，抓疼了”，如同一道滚烫的凡尘之锚，让他那颗被神威冻结、悬在万丈悬崖上的心，终于轰然砸回了滚烫的胸腔。
然而，这口让他四肢百骸都回暖的气还没完全松下去，鬼厉瞳孔骤然一缩，他感到握着的手腕猛地一沉，紧接着，一股虚无到极致的轻盈感传来！
林碧痕的身体软软地向他倒来，那双好不容易重新亮起星光的眼眸，在这一刻彻底阖上，所有的神采都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尽数隐入深沉的疲惫。
鬼厉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可入手处的触感却让他心脏瞬间停跳，一股比十年前诛仙剑下更深沉、更诡异的恐惧，如冰海般将他淹没！
怀中的重量不对！
那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沉重，而是一种虚幻的、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逸散成漫天星尘的空灵。更恐怖的是她身体的温度，那不是生灵受伤后的冰冷，而是一种死寂的、源自法则深处的绝对零度，仿佛连他掌心沸腾的魔血热意都要被一并吸走、冻结成虚无！
他仿佛抱着一具由最纯粹的万载寒冰雕琢而成的、精致华美、却布满了蛛网般细微裂痕，随时可能在下一息就彻底碎裂的琉璃神像！
“喂！”
他心头猛地一跳，声音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哀求的颤抖。
几乎是神经质地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探向她的鼻息。指尖的皮肤甚至能感到那股寒气正在冻结他的感知。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虽微弱，却绵长不绝，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坚守。
还好……只是脱力昏过去了。
鬼厉紧绷到几乎僵硬的身体这才略微放松，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琉璃”，低头看着那张与碧瑶一般无二，却又因那份洞悉世事的沧桑而截然不同的绝色容颜，心情在万丈深渊与劫后余生间疯狂翻滚。
是恐惧，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无力回天的下午。
不，这不一样。
当年的碧瑶是温暖的，是血肉之躯的消逝。而此刻怀中的她，正在走向比死更遥远的“非人”之境，一种他无法触及、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去恨的“神性”彼岸。
这些翻腾的情绪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疯狂交织，最终又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下，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守护沉寂。
“姐姐……！”凤舞化成黑雀扑腾着翅膀，发出惊恐的尖叫，它焦急地用小小的脑袋去蹭林碧痕冰冷的脸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却被那股寒意激得羽毛倒竖。
“妈呀……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就要被‘大姐大’给优化了……”风辞酒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形象全无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腿，确认零件都还在，才心有余悸地长舒了一口气。
“你还敢说！”苏轻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意与颤音，她快步走来，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后怕与恼火，“你刚才那句话，差点害死所有人！你难道看不出她当时的状态不对吗？”
“我哪知道啊！”风辞酒一脸委屈地叫屈，“我这不是看气氛太凝重，想活跃一下气氛嘛！谁知道新上任的天道这么没幽蒙感，开个玩笑就要把我格式化啊？”
燕如玉拄着长枪，走过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进地里。
她咬牙切齿，但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下次再乱说话，我先把你格式化了！”
陆雪琪没有加入他们，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天琊剑的清辉洒在她清冷的脸上，映出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
她看着被鬼厉近乎偏执地护在怀里的林碧痕，又看了看那些依旧在天际翻涌、如同金色海洋般的功德洪流，那颗坚守了多年的道心，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
以一己之力，重塑天条。
“别在这儿杵着了。”
鬼厉冷冷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他打横抱起林碧痕，动作比想象中更加轻柔小心，仿佛任何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会让怀中的“琉璃”彻底碎掉。
“此地不宜久留。”
他能感觉到，虽然林碧痕强行用新天条和万民功德稳住了人性，但她体内的神性与人性依旧在剧烈冲突，像两头洪荒巨兽在互相撕咬。她现在的情况，比任何一场战斗都危险，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养。
两位前辈，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说完鬼厉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林碧痕，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影，第一个冲了出去。
风辞酒等人心知肚明此地已成风暴之眼，不敢有片刻停留，化作数道流光，亡命般地紧随其后。
……
数百里之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中。
苏轻言迅速布置下重重幻阵和隐匿阵法，将整个山谷的气息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风辞酒则拿出他的宝贝酒葫芦，倒出一种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灵酒，小心翼翼地喂给昏迷的林碧痕。
“这可是我师父珍藏了三百年的‘九转还魂酿’，我偷出来他差点没打断我的腿。”他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无比轻柔。
“别废话了。”鬼厉冷着脸，接过酒葫芦，亲自将那珍贵的灵酒渡入林碧痕唇间，而后抬眼看向刚刚收功的苏轻言，声音沙哑地问，“她怎么样？”
苏轻言的指尖刚刚搭上林碧痕皓白的手腕，下一刻，她温婉的面容瞬间煞白如纸，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缩回了手，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燕如玉一把扶住她，紧张地问。
“我……”苏轻言脸色苍白，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绝对死寂与至高威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她的身体因功德灌注而无碍，但她的神魂……已经分裂了！人性与神性，两股力量都在她的神魂里，谁也无法彻底压倒谁！”
众人下意识看向林碧痕的右臂，那条本该烙印着弑天锁链的地方，此刻，一半的皮肤呈现出玉石般的、毫无生机的神圣光泽，另一半则泛着凡人血肉的微光，两种状态犬牙交错，彼此侵蚀，看得人头皮发麻。
“现在，是靠着那海量的万民功德之力，强行在两股力量间制造了一片缓冲地带，维持着脆弱到可笑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一旦功德之力消耗过大，或者再受到任何刺激……灵犀的生命之力也完全无法介入这种层级的对抗！”
苏轻言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未尽之语的恐怖后果。
要么，人性被神性彻底吞噬，林碧痕将永远变成那个冷冰冰的、俯瞰众生、修正一切“变量”的无情天道。
要么，两股力量冲突失控，神魂当场崩碎，她会连同那新生的神格一起，彻底形神俱灭，从三界中被完全抹去！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想要看到，也绝不能接受的结果。
山谷中，一片死寂。
只有那只黑色的小雀，固执地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贴在林碧痕的脸颊上，徒劳地散发着微光，对抗着那足以冻结万物的神性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