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痕的手臂,插进了那道吞噬万物的黑色裂痕里。
没有撕裂感。
没有痛楚。
那是一种比任何伤害都更根本的恐怖——“否定”。
一种源于概念层面的绝对冰冷,顺着她的手臂疯狂蔓延。
那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存在”被强制剥离的虚无感,仿佛她的手臂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她的皮肤、血肉、骨骼,构成她手臂的一切物质,其“存在”这个概念本身,正在被那道黑色的“无”飞速擦除。
就像一段代码被选中,然后按下删除键,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然而,就在她的手臂即将彻底化为虚无的瞬间,那条盘绕其上的【弑天锁链】发出了震彻灵魂的咆哮。
那不是声音,是纯粹意志的嘶吼。
是亿万万被遗忘的、被抹除的、不甘的怨念,在对抗“被遗忘”这件事本身!
无数破碎的意志,如同沸腾的岩浆,通过锁链,疯狂地灌注到那片正在瓦解的“存在”之中!
“不准!”——来自某个为守护家园而战至最后一人的战士,他的执念锚定了骨骼的“坚硬”。
“凭什么!”——来自某个被当做“资粮”献祭掉的无辜文明,它的悲歌守护了血肉的“鲜活”。
“我恨!”——来自无数在“天道”的冷漠规则下含冤而死的生灵,它们的诅咒重塑了皮肤的“边界”。
这些纯粹到极致的“不甘”,化作最坚固的铆钉,死死锚定了林碧痕即将被抹消的手臂。
青绿色的火焰,在那道纯黑的裂痕中,竟硬生生地点燃了一片小小的、却无比顽固的光斑!那光斑虽小,却像是在一张纯黑的画纸上,滴落了一点永远无法被覆盖的油墨!
“我……我他么在看什么?”
风辞酒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酒葫芦,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醉得太厉害出现了幻觉。
那是“大抹除”!是连“逍遥”和“自由”这两个概念本身都能一并删掉的终极虚无!是上一个纪元所有反抗者连一丝浪花都没能溅起的终焉!
可现在,有个女人,把手伸了进去,然后……点着了?
逍遥阁主那张惨白的脸上,也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
他比风辞酒更清楚那是什么。那不是力量的对抗,那是用一个“定义”去对抗另一个“定义”。元序古神下的定义是:“万物归于无”。
而林碧痕此刻做的是,在那片“无”之中,强行写入一个新的定义:“怨念恒久远,其痕不灭!”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比凭空创造一个世界还要荒谬无数倍!
就在所有人思维凝固的这一刻。
异变陡生!
“哗啦啦啦——”
一阵清脆又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了整个虚空。
烙印在林碧痕右臂上的【弑天锁链】不再是虚影!她主动将意志沉入其中,点燃了那积攒至今,来自三界众生的所有“差评”!
一道!十道!百道!
最终,足足三百道与她手臂上那条一模一样、燃烧着青绿怨火的锁链,猛地从她插入裂痕的手臂中爆发出来!它们不是射向某个敌人,而是像最疯狂的寻根藤蔓,一头扎进了那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痕里,向着“无”的深处疯狂蔓延!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那道代表着绝对毁灭、正在吞噬天地的黑色裂痕,竟被这三百道狂舞的锁链,从内部……撑住了!
锁链所过之处,青绿色的火焰如同最决绝的烙铁,在那片纯黑的“画布”上,烙下了一个个充满了愤怒、不甘与诅咒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代表着一个被吞噬的世界,一段被抹除的历史,一个不愿被遗忘的文明最后的呐喊!
“她……她在用无穷无尽的无效数据冲击服务器的核心!”苏轻言扶着额头,她的“智珠在握”在今天已经被反复碾碎,此刻只能用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一直沉默的周一仙,用干涩的嗓子,颤抖着吐出两个字。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锁链,仿佛看到了无数纪元前,那些同样不屈的身影。
为所有逝去的,立碑!让所有被抹除的,被铭记!
鬼厉缓缓睁开了原本已经闭上等死的眼睛。
他看到了那三百道锁链,他脑海中浮现出碧瑶在诛仙剑下最后的回眸,那份他穷尽一生去追寻复活的执念,那份刻骨铭心的仇与痛,在那三百道横贯虚空的“碑文”面前,是那么的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他的不甘,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他所认为的“天”,也只是一个更大的刽子手。而她,那个他一直无法定义、无法面对的林碧痕,承载了所有。
她不是在复活谁,而是在为所有“碧瑶”讨一个公道。
陆雪琪也抬起了头。她看到那些锁链交织成网,硬生生地阻止了“无”的蔓延。那不是道法,不是仙术,更不是什么正邪之力。
那是一种纯粹的意志——“我不服”,所以,“你不准”。
如此简单,如此粗暴,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她下意识地回想小竹峰至高的剑诀“神剑御雷真诀”,讲求顺天而行,引动天威。
可眼前这蛮不讲理的“新道”,却是将自己的意志,化为天威!她丢掉天琊神剑后空空荡荡的心,在这一刻,被这野蛮生长的“新道”,狠狠地撞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逍遥阁主突然仰天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好一个‘立碑’!好一个‘不准’!”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豪气干云地吼道,“狗日的元序古神,你删啊!你继续删啊!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删得快,还是这丫头的‘差评报告’写得长!”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挑衅,高天之上,那只俯瞰万物的理之独眼,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它的“视线”里,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困惑”的变量。
这些由纯粹“怨念”构成的信息,对它来说,是无法识别的乱码,是无法删除的底层病毒。
然而,元序古神的反击,也随之而来。作为至高的程序,当遇到无法删除的病毒时,它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格式化硬盘!
嗡——
众人脚下,那座在虚无中唯一的立足之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道巨大的裂痕,从孤岛的中央,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来!裂缝之下,是和天空一样的,纯粹的“无”!
孤岛,正在解体!
“完了,这下真要玩完了……”风辞酒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浇灭,他看着脚下飞速扩大的裂缝,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屁股瘫坐在地,“连立足之地都没了……这还怎么玩?”
燕如玉怒吼一声,长枪奋力刺向地面,枪尖却在接触裂缝的瞬间,连同她灌注的力量一同被“概念性抹消”,连个响声都没有。
木灵犀催动全身生机,无数藤蔓生长,想要缝合大地,但那些代表“生命”的藤蔓在接触到“无”的刹那,便化为飞灰,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绝望,再一次降临。
“喂。”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绝望。
林碧痕,那个单手撑住天之裂痕的女人,不知何时回过了头。
她的左手,还拎着那个黑玉酒葫芦。
她看着脚下正在分崩离析的孤岛,看着众人脸上那副等死的表情。
然后,她开口了,语调平淡得如同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脚下没地方站了,你们是想掉下去。”
她说着,用空着的左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那三百道从她右臂延伸出去,贯穿了整个虚无空间的锁链,此刻已经交织成了一片巨大无比的青绿色网络。
以她为中心,悬浮在“无”之上,对抗着“抹除”,竟成了一片全新的、由“怨念”构成的……大地!
那片大地之上,闪烁着亿万文明不屈的余光,无数符文在其上流转生灭,细听之下,仿佛能听到无数世界的悲歌与战吼。
它不冰冷,反而透着一股决绝的温度。
所有人都愣住了。
鬼厉愣住了。
陆雪琪愣住了。
风辞酒和苏轻言也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天与地、生与死的交界处,一手撑天,一手拎着酒葫芦的绿衣少女。
看着她身后那片由三百道怨念锁链织成的“新世界”。
那一刻,他们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仿佛那个正在格式化宇宙的元序古神,才是摇摇欲坠的旧王。
而眼前这个用“差评”对抗天道的少女,才是即将登基的新神。
“选一个。”
林碧痕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赶时间,最终的差评报告,才写了个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