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拿起盾牌,只是将手中的长剑,以一种松弛却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垂在身侧。
“喂!里面的老鼠!考虑好了没有?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外面,黑袍兽人头领沙哑而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再不出来,我就让我的狼崽子们把你们连人带掩体一起拆了啃骨头!”
就是现在。
卡兰最后看了一眼掩体后同伴们写满恐惧、担忧和不解的脸,尤其是肯特和罗伊那苍白的面容。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肌肉。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两步……从容而坚定,从掩体后走了出来,踏入了那片被血腥和死亡气息笼罩的空地,独自面对那九名黑袍兽人。
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如此单薄、渺小,与对面那魁梧狰狞的黑袍兽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他就那样站着,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废墟中一杆不曾折断的标枪。
黑袍兽人显然没料到真的有人敢走出来,而且还是单独一人。
他黄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浓的兴趣和残忍所取代。他上下打量着卡兰,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哦?”
黑袍兽人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咧开嘴,露出沾着血丝的獠牙,“还真有不怕死的?就你一个?啧啧,太弱了,弱得我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他伸出刚才撕扯尸体、此刻已擦拭过却仍残留暗红的手,对着卡兰比划了一下,充满侮辱意味。
卡兰感觉对方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全身,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他强迫自己昂起头,迎上那双残忍的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杀我,很容易。但你们也就只能趁着勇者们不在,在这里嚣张罢了。”
他顿了顿,感受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继续用尽量清晰的通用语说道,同时目光扫过那两辆囚车:“之前勇者们清理外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怎么不敢出现?只敢像地老鼠一样躲着,等他们走了,才敢出来,欺负我们这些留下来看守的人?”
他的话,刻意提到了“勇者们”,提到了“清理外围”,提到了“他们走了”。
这是在暗示,他们并非孤立无援,他们的主力只是暂时离开。
同时,他点明自己只是“留下来看守的人”,将自己置于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与主力有联系的位置上。
黑袍兽人脸上的戏谑之色微微收敛,黄色的眼瞳眯了起来,仔细审视着卡兰。
他似乎想从卡兰脸上找出虚张声势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和眼底深处压抑的火焰。
“呵……”
黑袍兽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有意思。弱小的虫子,倒有几分胆色。我们兽人,敬佩不怕死的勇士,哪怕是敌人。”
他故意用上了“敬佩”这个词,但语气中的残忍丝毫未减,“看在你这份勇气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你自己选,怎么死?被我的弩箭瞬间穿心,还是……被我的宝贝狼崽子慢慢撕碎?”
他指了指背后的巨弩,又拍了拍旁边一只变异巨狼那流着涎水、布满溃烂的硕大头颅。
他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对手在死亡选项前的恐惧。
卡兰知道,自己每多说一句话,每多拖延一秒钟,都可能为不知身在何处的勇士们争取到一丝宝贵的时间,也可能为掩体后瑟瑟发抖的同伴们争取到一丝渺茫的生机。
他必须演下去,必须让这个残忍的黑袍兽人继续保持这种“戏耍”的心态。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对方那令人窒息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体面的死法?你们兽人……也配谈体面?”
卡兰独自站在血腥弥漫的空地上,单薄的身影与对面魁梧狰狞的黑袍兽人形成了绝望的对比。
两只变异巨狼低垂着头,浑浊的暗红眼珠死死盯着卡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带着痛苦和狂乱的呼噜声,涎水顺着溃烂的嘴角滴落,在焦土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那八名黑袍兽人如同沉默的雕塑,分立两侧,兜帽下的阴影中,目光冰冷地锁定着卡兰,仿佛在看一具会说话的尸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破音,那是情绪冲破理智堤防的征兆。
“看看这片土地!看看圣铁村的废墟!看看那些被烧成焦炭、被砍成碎块的同胞!”
他猛地伸手指向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残垣断壁,又猛地指向地上汤姆和艾米那残缺不全、血迹未干的尸体,“这就是你们兽人的体面?肆意闯入我们人族的家园,挥舞着屠刀,对手无寸铁的农夫、铁匠、妇人、孩童……甚至襁褓中的婴儿,展开灭绝人性的屠杀!这就是你们的荣耀吗?!”
卡兰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灼人的火焰,死死瞪着为首的黑袍兽人:“你们当中,不乏像你这样的强大职业者!拥有着轻易夺走无数生命的力量!但这力量,就是用来向无法反抗的平民炫耀残暴的吗?!你们的勇武,就是建立在欺凌和虐杀之上的吗?!回答我!!”
他的质问,如同投石入水,在兽人群中激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那八名黑袍兽人虽然依旧沉默,但卡兰隐约感觉到,其中几人的气息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被触及了什么。
黑袍兽人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漠然,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他黄色的眼瞳微微眯起,像是重新审视眼前这只“聒噪的虫子”。
“人族?家园?”
黑袍兽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低沉,仿佛砂石摩擦,“可笑。这片大陆,早在你们这些羸弱的两脚羊学会生火之前,就流淌着我们兽人先祖的血液与荣耀。你们,不过是远古大战后侥幸残存的余孽罢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迫向卡兰。
“食物链中,弱肉强食,天经地义。狼吃羊,需要得到羊的认可吗?鹰抓兔,需要怜悯兔子的哀求吗?”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扫过掩体的方向,最后落回卡兰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理所当然的残忍。
“你们人类,对于我们强大的兽人战士而言,与那些牛羊兔鹿有何区别?不过是会说话、会建造、味道也还不错的食物和奴隶罢了。我杀一只蚂蚁,碾死一只虫子,难道还需要考虑它们的感受,需要它们认可我的方式吗?”
这番赤裸裸的、将人族彻底物化、置于牲畜地位的言论,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卡兰和所有掩体后同伴的心脏。
那不是仇恨,那是一种更加令人绝望的、源自种族层面的极端蔑视和否定。
在这种观念下,屠杀和奴役不再是罪恶,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法则。
卡兰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几乎被这种冰冷的、毫无人性的逻辑击垮。
但随即,一股更加炽烈的怒火冲上头顶,烧干了那瞬间的寒意。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食物?奴隶?好!就算我们是蚂蚁,是虫子!”
卡兰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那你们这些自诩为狼、为鹰的强大兽人,为何这次入侵会被我们人族的联军打得节节败退,仓皇北逃?为何千百年来,你们只能被精灵族的箭矢和魔法,死死按在荒凉苦寒的极北之地,啃食冻土和苔原?!如果你们真的如此强大,如此高贵,为何不直接碾平银月城,踏碎辉耀村,反而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袭我们的村庄,屠杀无法反抗的平民,然后——”
他的目光如电,直刺兽人头领那双残忍的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像现在这样,等到我们领地的勇士们离开,才敢鬼鬼祟祟地现身,抓些俘虏,欺负我们这些留下来看守的老弱病残?!这就是你们兽人吹嘘了千百年的荣耀吗?!欺凌弱小,恃强凌弱,打不过真正的战士,就只敢对手无寸铁的人发泄你们的野蛮和恐惧——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外强中干、只敢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的……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