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厅会议室里的空气,直到墨菲斯离去许久,依旧凝固着沉重与后怕。罗铁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额头上密布的冷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亲手将铁锈镇推向一个精心伪装的陷阱,一个可能比尸潮和毒瘴更加可怕、更加不可逆转的深渊。想到那所谓的“观测站”背后隐藏的武器部署,想到那作为诱饵的技术和药剂中暗藏的毒计,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几位参与旁听的镇民代表更是面面相觑,既愤怒于被愚弄,又深感自身的短视与侥幸。老工匠死死攥着那份精美的方案图纸,手指关节发白,最终狠狠地将图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啐了一口:“呸!豺狼披羊皮!比那些明刀明枪的土匪更该死!”
夜鹰缓缓将双枪插回枪套,动作看似平稳,但陆清玄能感觉到她身体里紧绷的弦并未放松,反而因为墨菲斯最后那意味深长的威胁和离去前瞥向她的目光,绷得更紧了。她的眼神冰冷,深处却翻涌着比愤怒更复杂的东西——一种被触及逆鳞、勾起黑暗回忆的惊悸与憎恶。
“陆先生……”罗铁的声音干涩沙哑,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愧疚与后怕,“我……我差点酿成大错。多亏您……”
“罗镇长不必过于自责。”陆清玄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彼以巧言令色,饰以重利,常人难免为其所惑。所幸尚未铸成大错,日后警醒即可。”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进化之家’图谋已露,伪装已破。然其势大技精,绝不会善罢甘休。铁锈镇须即刻进入全面戒备。围墙防卫需进一步加强,尤其是应对可能的高科技渗透与远程打击。灵田与清玄观区域,需增派绝对可靠之人守护。对外通讯与能量波动,需严密监控。”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瞬间让慌乱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罗铁立刻打起精神,开始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镇政厅内外迅速忙碌起来,紧张的战备气氛取代了之前的惊恐与颓唐。
陆清玄对夜鹰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离开了依旧嘈杂的镇政厅,朝着清玄观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躲在家中,仅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匆匆跑过,沉闷的脚步声更添几分肃杀。
一路沉默。夜鹰走得很慢,微低着头,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左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直到踏入清玄观,穿过那片令人心安的清净场,站在生机盎然的灵田旁,夜鹰才仿佛卸下了一些重负,轻轻吐出一口气。
陆清玄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侧,目光温和地看着那株在晚风中微微摇曳、翠光流转的地灵根。
“他最后看我那一眼……”夜鹰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打破了沉默,“还有他之前问我左眼的话……不是偶然。”
陆清玄转向她:“你认得他们?或者说,认得他们的……手段?”
夜鹰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灵田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仰头望着清玄观屋檐切割出的那片逐渐深邃的夜空,琥珀色的左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复杂。
“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组织,也许只是类似,或者……前身。”夜鹰的声音很轻,仿佛在揭开一层结痂的、不愿触碰的伤疤,“大概是……七八年前?具体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还小,跟着一个流浪者车队,在废土上挣扎求生。车队里有个老头,以前是旧时代某个生物实验室的清洁工,懂点粗浅的医术,大家都叫他‘瘸叔’。他对我挺好,看我机灵,有时会教我认些草药,讲些旧时代的怪谈。”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陷入了回忆。
“有一次,车队路过一片被称为‘遗忘峡谷’的地方。那里地形复杂,辐射指数异常,但据说峡谷深处有旧时代遗留的医疗物资仓库。车队当时药品奇缺,几个头领商量后,决定冒险进去探探。”
“我们很小心,但还是出事了。”夜鹰的声音低沉下去,“不是遇到变异兽或者陷阱,而是……人。一队穿着类似‘进化之家’那种制服,但更破旧、标志也不太一样的人。他们自称是‘生命重建会’的研究员,说是在峡谷里有一个‘避难所’,专门收留和救治废土上的流浪者和伤患。”
“听起来很美好,对吧?”夜鹰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和今天墨菲斯说的话一样动听。车队里很多人都心动了,尤其是那些带着伤病家人的。瘸叔很警惕,他偷偷告诉我,他见过那种制服的残片,在更早的时候,在一个被彻底毁灭的聚居地废墟里,和某些……可怕的实验残骸在一起。他让我们几个孩子躲起来,别出去。”
“但大人们还是有一部分跟着那些人走了,走进了峡谷深处一个隐蔽的入口。我和瘸叔,还有另外几个警惕性高的,躲在远处的岩石缝隙里看着。”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陆清玄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
“我们等了三天。”夜鹰的声音变得干涩,“进去的人,一个都没出来。第四天晚上,峡谷深处传来了……很奇怪的声音。不像惨叫,更像是……许多东西在同时蠕动、嘶鸣,还有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和一种低频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瘸叔脸色惨白,拉着我们就跑。他说,那不是什么避难所,是‘魔鬼的厨房’。”
“我们没命地逃,但峡谷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布置了某种生物感应陷阱。我们触发了它,引来了几只……怪物。”夜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它们看起来还残留着一点人形,但肢体扭曲变形,皮肤上覆盖着增生的角质和瘤块,眼睛是浑浊的绿色,动作快得不像话,力气也大得惊人。它们……它们曾经可能就是那些进入‘避难所’的人。”
“瘸叔为了掩护我们,被一只怪物扑倒了。我……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冲着那怪物的眼睛砸了过去。”夜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眼眶,“石头砸中了,怪物的绿色体液溅了出来,有一些……溅到了我的左眼里。”
“很烫,像烧红的铁水。我当场就疼得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是在一个废弃的矿洞里,是车队里另一个幸存的大叔救了我。他说瘸叔死了,其他躲起来的人也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侥幸逃了出来。我的左眼火烧火燎地疼了很久,视力也变得模糊。但奇怪的是,过了一段时间,视力慢慢恢复了,甚至……比以前更好。尤其是在动态捕捉和微弱光线下,看得格外清楚。而且,我对辐射和某些毒素的耐受性,好像也强了一点。”
她放下手,看向陆清玄,左眼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隐隐流转着一丝极淡的、非人的微光。
“瘸叔以前念叨过,旧时代有些疯狂的科学家,想通过混合变异生物基因、辐射诱变、或者直接植入外来组织的方式,强行制造‘超级士兵’或‘适应者’,但大多以惨剧收场。他说那些绿色体液里,可能就含有高度活性的、未稳定的变异基因或生化催化剂。”
“我的左眼……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污染’了,也‘改变’了。我不知道它现在还算不算纯粹的人眼,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多了什么东西。”夜鹰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深深的厌恶,“这些年,我尽量不去想,也尽量隐藏这一点。我用头发遮住左眼,用护目镜,告诉别人只是旧伤。但墨菲斯……他看出来了。他那种眼神,和当年那些‘生命重建会’的人打量潜在‘素材’的眼神……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