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海的死,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黑渊矿脉这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死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只是这涟漪的扩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并未引起滔天巨浪。
对于绝大多数底层矿奴而言,厉副总管的“失踪”最初只是引起了一些猜测和不安。
毕竟,一位金丹期的实权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一段时间不露面也属正常。但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显现。
原本依附于厉无海、行事嚣张跋扈的那些监工、矿霸,仿佛一夜之间收敛了许多,对待矿奴的态度不再像以往那般酷烈,甚至有些人心惶惶,开始暗中寻找新的靠山。
矿脉的秩序,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反而呈现出一种短暂的、表面的“平和”。 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隐约感觉到,矿脉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变化的根源,极有可能与那位神秘莫测的“墨仙师”有关。
毕竟,厉无海与墨仙师不睦的传闻早已流传,而如今厉无海莫名消失,墨仙师依旧安然无恙,其弟子谢尘更是实力突飞猛进,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凌清玄洞府周围,暗中投来的目光,敬畏之意更浓,甚至多了一丝谄媚和讨好。只是这些目光的主人,再也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窥探之举。
矿脉的管理层,另外两位副总管以及那位常年闭关、不理俗务的总管,对此事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既没有大张旗鼓地调查厉无海的下落,也没有对“墨尘”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关注或拉拢。仿佛厉无海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对强大力量的默认,一种不愿轻易涉足未知旋涡的谨慎。 凌清玄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在意。
蝼蚁的敬畏或算计,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抹去厉无海和那处邪阵痕迹的手段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即便有人怀疑,也找不到证据。
至于幽冥教可能的反应,他更是不惧,反而希望对方能主动跳出来,省得他再去费力寻找。 他的注意力,依旧主要集中在谢尘身上。
经历了乙字柒号矿洞的诱敌、旁观厉无海伏诛这两件事,谢尘的心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他亲眼见识了修真界的阴谋诡谲、人心的险恶疯狂,也震撼于墨医师那如同神明般的莫测手段。
这让他对力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再是单纯地追求肉身的强大,更开始思考力量的运用、人心的把握,以及……守护与毁灭的界限。
他的眼神,褪去了不少少年人的跳脱和兴奋,多了几分沉稳与思索。
修炼起来,也更加刻苦和专注,不再仅仅是为了变强,更像是在探索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凌清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颇为满意。心性的成长,有时比实力的提升更为重要。 这一日,凌清玄将谢尘唤到药架前。
“厉无海虽除,但其背后势力‘幽冥教’仍在,图谋不小。黑渊矿脉恐难长久平静。”
凌清玄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如今肉身筑基,拳法步法已有小成,但仅凭此,应对未来的风波,还远远不够。”
谢尘神色一凛,恭敬道:“请墨医师指点。”
凌清玄取出一枚淡金色的玉简,递给谢尘:“修真之道,肉身、法力、神魂,三者缺一不可。你灵根虽损,无法凝练常规灵力,但世间万法,并非仅有炼气一途。这枚玉简中,记载了一门名为《星辰引气诀》的残篇,乃上古体修辅助法门,可引动周天星辰之力及大地浊气,淬炼肉身,凝练‘星煞’,虽非正统灵力,却也能施展一些独特的护身克敌之术,威力不容小觑。”
“星辰之力?大地浊气?星煞?”谢尘接过玉简,又惊又喜。
这意味着,他或许真的可以走上一条不同于寻常修士的道路!
“不错。”凌清玄点头,“星辰之力煌煌正大,可淬体凝魂;大地浊气厚重磅礴,可固本培元。二者结合所化‘星煞’,刚猛凌厉,尤擅破邪诛魔,正合你古巫血脉之刚阳特性。修炼此法,对你巩固第三转肉身、冲击更高境界,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此法修炼颇为艰难,引动星辰需在特定时辰,吸纳地浊需承受沉重压力,凝练星煞更是凶险,稍有差池,便会损伤经脉。你需有心理准备。”
谢尘紧紧握住玉简,目光坚定无比:“弟子不怕艰难!只要能变强,能帮到墨医师,再苦再难我也愿意尝试!”
凌清玄微微颔首:“很好。今夜子时,星辰之力最盛,我便为你护法,引导你进行第一次修炼。现在,你先将玉简中之法熟记于心,尤其是行功路线与观想图录,不得有误。”
“是!”
谢尘强压心中激动,立刻盘膝坐下,将神念沉入玉简之中。
玉简内的信息涌入脑海,那是一幅浩瀚的星空观想图,以及一套复杂无比的行功路线。
功法文字古朴晦涩,但谢尘悟性本就不差,加之凌清玄之前的点拨打下了坚实基础,他很快便沉浸其中,努力理解记忆。
看着谢尘专注的模样,凌清玄目光深邃。
《星辰引气诀》自然是他根据谢尘的特殊情况,从浩瀚记忆库中挑选并略微修改过的。
真正的上古法门早已失传,这残篇虽能修炼,但前路艰难,且并无后续更高深境界的记载。
不过,对于目前的谢尘来说,已是足够。
更重要的是,修炼此法引动的星辰之力,对温养云溯光那缕与星辰大道隐隐相合的魂印,或许有意外之喜。
是夜,子时。
黑渊矿脉深处,一处凌清玄特意挑选的、地势较高、能隐约见到一线夜空的僻静山崖上。
谢尘按照《星辰引气诀》的要求,五心朝天,屏息凝神,努力观想着脑海中那幅浩瀚星空图,尝试感应冥冥中的星辰之力。
起初,毫无所获。矿脉深处阴煞之气浓郁,极大地干扰了对纯净星辰之力的感知。谢尘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凌清玄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勿要强求,散开神识,用心去感受,而非用眼去看。”
谢尘依言放松心神,不再刻意追求,只是保持着观想,将自身意念缓缓散开,融入周围的天地。
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透过厚重的岩层和阴煞之气,夜空中,无数星辰散发着微弱却永恒的光芒。
其中,北方天穹,七颗排列成斗状的星辰(北斗七星)似乎格外明亮,洒下清冷辉光。
同时,他端坐的山崖之下,一股厚重、沉稳、略带阴凉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被他所吸引,透过足底涌泉穴,一丝丝渗入体内。
这是大地浊气。 星辰之力清冷缥缈,大地浊气厚重沉凝。两股属性截然不同的能量涌入体内,顿时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谢尘只觉得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又像是被巨石碾压,痛苦无比! 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紧守心神,引导星辰之力上行,淬炼脊柱髓海;引导大地浊气下行,沉入丹田气海。以意导气,不可慌乱!”
凌清玄的声音及时响起,精准地指导着。 谢尘咬牙坚持,努力按照功法路线,引导着两股能量。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经脉受损。
但他的意志极为坚韧,加上凌清玄在一旁以精纯的仙元护住其心脉和主要经脉,总算是有惊无险。
渐渐地,在功法的运转下,那一丝微薄的星辰之力与大地浊气,在经脉中某个特定的窍穴交汇、碰撞、融合!
一种全新的、带着淡淡银色光泽、却又沉重无比的能量,缓缓诞生!
这就是——星煞!
虽然只有发丝般细微的一缕,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谢尘心惊!
这星煞,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灵力或气血之力,都更加凝练、更加霸道!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缕初生的星煞,在特定的经脉中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所过之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却也仿佛被这股霸道的力量拓宽和加固了一丝。
当这缕星煞最终沉入丹田,与自身气血微微交融时,谢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如同虚脱,但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喜悦!
他成功了!他感受到了!一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凌清玄看着谢尘丹田内那缕微弱的星煞,微微点头。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这条路注定艰难,但至少,希望之门,已经开启了一道缝隙。
夜风吹过山崖,带着矿脉特有的阴冷,但谢尘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热火焰。
余波未平,暗涌更急。
但新的力量种子,已然播下。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