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楚,当年我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
季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裹挟着风雷的重锤,狠狠砸在萧燕然心头,也砸碎了现场最后些许虚假的平静。喧嚣骤然凝固,靖妖司队员们忙碌的脚步钉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个倚着秦素绫、身形摇摇欲坠的青年。在石破天惊的交手之后,他提出的,竟是一个与当前危机看似毫不相干的请求——一个埋藏了十九年的执念,在此刻破土而出。
萧燕然的眼神剧烈波动,震惊、审视、困惑,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她缓缓收回“镇魂仪”,动作间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在收拢一头被惊扰的凶兽。
“十九年前……”她轻声念着这个时间节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龙川城,平阳坊,季氏夫妇焚身案。”
季尘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钢针刺中,他霍然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锁住萧燕然:“你查过?”
“我对七曜阁‘血祭使’的资料要求是最高优先级。”萧燕然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但在靖妖司的绝密档案库中,有一个优先级,比‘最高’更高。我入职时,有幸翻阅过卷宗索引,其中只有一条,被标记为‘永久封存,除非龙川城覆灭’。”她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落在季尘脸上,“那桩案子的名字,就叫‘季氏夫妇案’。”
“永久封存?除非龙川城覆灭?!”秦素绫倒吸一口凉气,扶着季尘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她这才明白,季尘口中的“父母之死”,远非一桩普通的陈年旧事,而是足以与整座城市存亡相提并论的禁忌之谜。
季尘沉默了。脸上那份无赖与淡然彻底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到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悲伤。原来,他连知晓真相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他只知道父母死了,却连他们的死,都被刻上了一道“不可说”的封印。
“好。”良久,一个干涩的字从季尘牙缝里挤出。他看着萧燕然,眼神里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最纯粹的请求与交易。“我帮你对付七曜阁,把他们想知道的、想做的,都告诉你。作为交换,打开那份卷宗,还我一个真相。”
萧燕然凝视着他,仿佛要确认这份交易的每一个字节。“季尘,你该知道,一旦卷宗开启,你就不再是自由的猎人了。你将成为靖妖司的一颗重要棋子,你的一切,都将被记录在案。”
“我本来就不是自由的。”季尘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了指自己,“从我带着这身骨头出生开始,我就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以前我自己走,现在……我想找个搭伙的,起码能让我知道,棋盘对面坐着的是谁。”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疯狂的清醒。
逻辑清晰,目的明确。萧燕然终于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足以影响龙川城未来格局的决定。“成交。”
她转身,对副官沉声下令:“A级权限,解除‘季氏夫妇案’封印,将所有原始卷宗,一字不漏地送到我府上。另外,安排最好的伤药和静室,送季尘先生和秦姑娘去休息。从今天起,他们二人是靖妖司的‘特级顾问’。”
“是!”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以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
半个时辰后,靖妖司总部一间幽静雅室。
药力温养着季尘残破的身体,他盘膝坐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平稳许多。秦素绫坐在一旁,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他额角的冷汗,眼神中满是后怕与心疼。
“季尘……”她轻声唤道。
“嗯?”
“你……想起什么了吗?关于你的父母。”
季尘缓缓睁开眼,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了疯狂,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雾。“想不起来。”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很努力地想,却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只记得火,很大很大的火,烧红了整个夜空……还有血的味道,很浓。”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躲在床底下,有人抱着我,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骨头里。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素绫的心猛地揪紧。“不记得也好……”
“不,我必须想起来。”季尘的目光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有人为了这个秘密布了十九年的局,毁了我的家,追杀了伏龙寺的老和尚……如果我不想起来,下一个死在火里的,可能就是你,或者我身后的这整座城。”他反手握住秦素绫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丫头,从今天起,你跟我会很危险。如果你后悔……”
“我不后悔!”秦素绫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在哪,我就在哪!”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靖妖司卫兵恭敬地递上一枚黑色的玉简:“季先生,萧指挥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她说,这是她能拿到的、关于您父母的第一份资料。”
季尘接过玉简,指尖冰凉。他深吸一口气,神识沉入其中。
下一刻——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深处!季尘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闷哼。他眼中的世界瞬间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
玉简里没有案情,没有推测,只有一张枯瘦如柴、仿佛骷髅般的手的画像,手心托着一滴晶莹剔透、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眼泪”。画像下方,一行猩红的文字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
【十九年前,季氏夫妇死于‘旅者’之手。‘旅者’,代号‘送葬人’。行动目标,抢夺季氏夫妇随身携带之‘道种’。行动后,‘送葬人’言:‘道种已归,残泪当焚,可安息。’】
“旅者……送葬人……残泪……”
季尘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父母死亡的直接凶手。
但一个更大的谜团,也随之浮出水面。
那个所谓的“道种”,是什么?
而那句“残泪当焚”……
“啊——!”
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呼冲口而出!季尘死死抱住自己的左臂!就在刚才,当“残泪”二字映入神识的瞬间,他左臂的骨头深处,那块融入他身体的“疯佛灵骨”,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感!那不是普通的火,而是一种仿佛能焚尽灵魂、溶解骨髓的阴冷火焰!
“残泪……当焚……”季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脸色惨白如金纸,“是它……在我骨头里的……是‘残泪’?!”
剧痛中,一个模糊而冰冷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十九年的时光,在他脑海最深处幽幽响起:
“……此物……乃天地至悲至痛之泪……名‘残泪’……可焚骨……亦可……塑道骨……今归于汝……以疯为渡……以魔为舟……好自为之……”
棋局,在灼骨的剧痛中,骤然掀开了最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