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之外,黎明灰白如死鱼肚。冷风裹着腐叶的寒气,刀子般刮过季尘虚浮的脸颊。
“怎么去?”他声音发飘,逻辑却如冰棱般清晰,“一个不在三界内,不入五行中的鬼市,总不能靠双脚走?”
萧燕然抬头,目光幽深如古井。“忘川渡,是‘渡’过去的。”她取出一枚刻着诡异花纹的干瘪令牌,“它是因果的‘码头’,只接纳‘有故事’的客船。船票,就是足够沉重的‘因果’。”
令牌抛向季尘,入手冰凉似凝固的时间。“靖妖司的‘渡客令’,指引最近的渡口。但它不是船票。”
季尘瞬间了然,一个荒诞的猜测在心底成形:“船票是……我们的故事?”
萧燕然目光扫过自己的剑鞘,定格在季尘紧握黑金神笔的手上。“一个强大到能掀起时间长河波澜的‘故事’。一个能让忘川渡船夫觉得‘有利可图’的‘账目’。”她声音带着决绝的悲哀,“三年前,我血海深仇,怨气是船票。现在……不够了,复仇不过是三流货色。”
“而我,”季尘接话,嘴角扯出无力的弧度,“被‘观主’追杀,身负引魂咒,手握改规矩的笔。我这个‘麻烦’,本身就是一等一的船票。”
“没错。”萧燕然点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赞许,“我们是两张船票,必须捆在一起,卖个‘天大的谜团’。忘川渡会为交织的因果敞开大门。第一步,把这两个故事,‘写’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瀑布轰鸣的山壁前。渡客令在萧燕然手中微光闪烁,直指水帘之后。
“渡口在此。”萧燕然声音紧绷,“激活它,需要仪式。用你的‘墨’,在我的‘怨’上,写下共同的‘账页’!”
这意味着季尘的神魂(秦素绫的残存本源)将与萧燕然剑中失控的怨气融合。
“十息之内,‘清道夫’必至!”萧燕然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将剑鞘重重按在湿滑石壁上。刹那间,浓稠如墨的怨气如毒蛇狂舞,在石壁上腐蚀出巨大、不规则的黑色区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疯狂气息。
“就是现在!”萧燕然低喝。
季尘一步踏出,将黑金神笔的笔尖,狠狠点入那片怨气的核心!
嗡——!
他体内最后一丝精力,连同沉睡的秦素绫那缕残魂,被瞬间抽空,化作洪流灌入笔尖!剧痛如烧红的铁钎刺入骨髓,他眼前发黑,身体剧烈摇晃。
“以季尘之名,引‘观主’之秘……” “以萧燕然之名,承‘无咎’之怨……” “新旧两账,合二为一!于此立契,询问天道遗忘之渡!”
他用尽残存的神智,在扭曲的怨气上空,一笔一划,刻下最后一个字。
“渡!”
字迹落定的刹那,轰鸣的瀑布骤然凝固!水流悬停半空,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石壁上,那片深邃的黑色区域疯狂扭曲、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吞噬光线的漩涡。一个由光与影交织、时空错乱的入口,正在缓缓开启!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
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响起,像一块冰投入滚油。
“查账。”
两人如遭雷噬,猛然回头!
瀑布之外,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穿灰袍的男人。他面目普通,神情漠然,仿佛一个寻常的赶路人。但他所立之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时间变得粘稠如胶水,周围的花草瞬间褪去所有颜色,化为灰白,连风的叹息都彻底消失。
“七曜阁,清账司,编号丙十三。”男人缓缓抬起手,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本由光线构成的虚幻册子。他翻开册子,目光漠然地扫过季尘。
“季尘。违规存在,标记为‘待回收’。”
他的目光移向萧燕然,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销毁的物品。
“萧燕然。关联藏品,标记为‘待销毁’。”
“你们有两个选择。”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碾碎灵魂的重量,“一,自行销账,过程较为体面。二,我代为清账,过程……会很繁琐。”
萧燕然握紧剑柄,体内狂暴的怨气在鼓噪,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锁住,提不起些许反抗之力。在“清道夫”的领域里,她的“怨”,被盖上了“无效”的印章。
季尘的身体剧烈晃动,几乎栽倒。仪式榨干了他的一切。绝望,冰冷刺骨,瞬间淹没了他残存的意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变得稀薄、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灰白的世界里。这就是“抹除”?
就在灰袍男人丙十三抬手,那无形的“抹除”之力即将落下的瞬间——
季尘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无比癫狂、撕裂喉咙的笑。他没有看那个带来毁灭的男人,而是低头,死死盯着手中那杆仿佛与他生命融为一体的黑金神笔。一种前所未有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光芒,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观主’那老杂毛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他猛地抬起笔,笔尖在灰白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我不仅会改别人的账……”
他仰天狂笑,笑声凄厉而决绝,用尽最后一丝神智,将笔尖重重地、毫不犹豫地刺向眉心!
“我也敢……改我自——”
最后一个“己”字尚未出口,笔尖触碰到眉心皮肤的刹那——
轰!!!
不是声音的爆炸,而是法则层面的撕裂!
一股截然不同、混乱而磅礴的力量,从季尘眉心轰然爆发!它狂野、蛮横,充满了对现有秩序的极致蔑视与颠覆!这股力量瞬间与丙十三那无形的“抹除”之力悍然对撞!
凝固的瀑布瞬间碎裂成亿万水滴,却又悬浮在空中诡异地静止。灰白的世界剧烈地扭曲、翻滚,色彩在疯狂地生成与湮灭。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一块被撕扯的画布。时间粘稠如熔岩,又断裂成无数碎片。
那本由光线构成的虚幻册子在丙十三手中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丙十三那张亘古不变的漠然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种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和……某种被触犯规则的震怒!
季尘的笔尖下,眉心处,一个漆黑的、不断旋转的“漩涡”正在形成,它不是血洞,更像是一个连接着未知与疯狂的“空洞”。一股连“清道夫”的“抹除”之力都无法立刻湮灭的、源自季尘自身因果被强行篡改的恐怖波动,正以他为中心,向整个领域疯狂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