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归墟监狱的法则,在王冠碎裂的瞬间凝固了。那道漆黑的裂痕,如同亵渎的烙印,刻印在象征着永恒与孤独的至高权柄上。空气粘稠如汞,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琥珀里。
季尘伫立展厅中央,平静如渊。他等待着审判——雷霆的抹杀,或是更恶毒的诅咒。他已准备好承受一切。
然而,什么都没有。
典狱长那浩瀚如海的意志,如退潮般无声无息地消散,没有愤怒,没有惩罚,甚至没有些许留恋。仿佛那道惊世骇俗的裂痕,并非亵渎,而是一个……需要他私下研究的有趣标本。
“有趣。”
许久,一个清晰的声音直接在季尘魂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学者式的审慎与难以抑制的兴奋。之前的失望与怜悯荡然无存。
“用‘不完美’对抗‘完美’,用‘破碎’定义‘存在’。馆长大人,你向我展示了一种全新的‘美学’。”典狱长的声音带着玩味的笑意,“一种充满了‘意外’与‘粗糙’的混沌美学。我本以为‘悲剧’是艺术的极致,现在看来,‘悲剧的序曲’,似乎更耐人寻味。”
季尘眉头微蹙。这反应,远超预料。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
“不。”典狱长的声音陡然戏谑起来,“我不是‘放’你走。我是在‘布展’。”
“你,季尘,以及你所代表的‘破碎之道’,将成为我这座归墟画廊里,第一件‘活着的展品’。代号……就叫‘行走的灾厄’如何?”
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在季尘魂海中回荡:“我准许你回到你的世界,去尽情地‘雕刻’,去尽情地‘破坏’。去吧,去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美丽的‘裂痕’。”
“而我,将是你的第一位、也是最忠实的观众。我会看着你如何用你的方式,将那些即将被我‘完美收藏’的悲剧,提前‘破坏’掉。”
“这出戏,比单纯的陈列,精彩多了,不是吗?”
季尘瞬间明白了。典狱长并未被击败。他反过来,将季尘的“胜利”,变成了自己一场更宏大、更残酷的“行为艺术”。他获得了物理自由,却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概念上的枷锁。他不再是逃犯,而是一个被放逐到人间、时刻被观赏的演员。
“好一个‘布展’。”季尘笑了,笑声冰冷刺骨,“既然如此,作为你的‘展品’,我是不是也该有些……临别赠礼?”
他不再理会典狱长,转身走向瘫软在地、早已魂飞魄散的缝魂。
“副馆长。”季尘的语气像个温柔的老师,教导着犯错的学生,“你的艺术,在于‘连接’,在于用你高超的技艺,将破碎的一切强行缝合,赋予虚假的‘完整’。”
“而我,”季尘的右眼,那道漆黑的裂痕中幽光大盛,“恰好与你相反。”
裂痕之眼瞬间洞穿了缝魂灵魂的表象!那由无数怨魂碎片“缝合”而成的虚假构造在视野中分崩离析,无数混乱的丝线纠缠暴露无遗。季尘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其中最核心、最坚韧的一根——那维系着缝魂所有力量与骄傲的、属于他“第一位受害者”永不屈服的“怨念之线”!它如同一条毒蛇,死死缠绕着缝魂的灵魂核心。
“你的‘完美’,”季尘缓缓抬起右手食指,隔空对准缝魂眉心,指尖寒气凛冽,“太紧了。”
“吹弹可破。”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仿佛灵魂骨骼断裂的声响,在概念层面轰然炸响!这声音只有季尘和缝魂能听到,却比任何雷霆都更震耳欲聋。
缝魂那十几张形态各异的嘴巴瞬间扭曲、融合,变回他生前那张普通而惊恐的脸!他那双能看穿一切“线头”的缝合之眼,光芒尽失,化作浑浊的魂魄之眼!他体内浩瀚如海的力量,那引以为傲的技艺……如同被剪断引线的气球,“噗”的一声,彻底消散,无影无踪!
他不再是“缝魂”。
他变回了那个被无数怨念淹没、最原初、最可悲、最普通的……孤魂野鬼。他瘫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绝望而茫然。
季尘没有杀死他,却剥夺了他之所以为“他”的一切。这是最仁慈,也是最残忍的“艺术改造”。
“看,这才是真正的‘粗糙’。”季尘收回手指,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掸掉了灰尘。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扇由纯白法则构成的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那是典狱长的“许可”。
季尘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
在门槛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顶破碎的王冠。右眼的裂痕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亿万年的冰冷、绝对的孤独,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感知!
这就是代价。每一次“破碎”,都是一次双向的感官交换。他感受了对方的“破碎”,对方也必然将些许“本质”,烙印在他的“裂痕”之中。
……
光芒流转。
当季尘再次睁开眼,熟悉的墨香与纸张气息扑面而来。他已回到那间小小的画坊。一切如旧。
画架前,《破碎二重奏》静静伫立。画中,秦素绫美丽的眉眼间哀愁依旧,灵魂被禁锢在薄薄的画纸上,如折翼的蝴蝶。她看到季尘回归,虚幻的眼眸亮起微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被绝望吞噬。
季尘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换上干净衣衫,将那柄平平无奇的“狗腿骨”插在腰间,然后从工具盒里,拿出了一套最普通、最尖锐的……雕刻刀。冰冷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森然寒光。
“小绫,别急。”他走到画架前,手指轻轻拂过画纸光滑的笔触。裂痕之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画,不再是墨,而是一道道将秦素绫灵魂死死绑定的、闪烁着微光的“因果之线”。在那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中,他找到了最核心、最脆弱的那一根。
“全新的疗法,马上就到。”他举起雕刻刀,锋利的刀尖精准悬停在那根核心因果线的正上方,烛火在刀锋上跳动,映出秦素绫眼中骤然升起的恐惧与些许微不可察的……期待。
季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保证……让你脱胎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