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亭的江风,将“南楚剑神”岳秀泽长剑脱手的清脆声响,送入了每一个南楚武人的耳中。
也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南楚武林残存的、源于旧日荣光的最后一点倔强与傲慢。
琅琊榜第六,剑术通神,代表着南楚武学正统与巅峰的存在,竟也败在了那柄白玉折扇与看似轻巧的智谋之下。
王怜花连败庄离、巫刑、段水流、岳秀泽,几乎将南楚明面上最顶尖的高手挑了个遍。
他的手段,或狠辣,或诡谲,或精妙,或智计百出,每一次都截然不同,每一次都精准地击中了对手的命门。
这已非单纯的武力压制,更像是一场全方位、多维度的碾压与展示。
南楚武林,从最初的轻视、愤怒、不甘,到如今的震惊、畏惧,最终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恐惧之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敬畏与……期待?
是的,期待。
当旧有的秩序与权威被彻底打碎,当盘踞多年的毒瘤被清除,当那些倚仗武力横行霸道的权贵被当众折辱。
对于那些饱受压迫的中小门派、对于大多数只求安稳度日的普通武者、甚至对于部分心怀正义却苦于势单力薄的正道人士而言。
王怜花的出现,带来的是破坏,却也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可能。
郢都城郊,饮马溪畔。
秦怀谷并未居于城中繁华客栈,而是在溪边一处清幽的竹林旁,简单搭了个草庐,颇有几分隐士风范。
这几日,草庐外可谓门庭若市。
与前次各方势力战战兢兢的试探性拜访不同,此番前来者,身份更高,态度也更显真诚与急切。
最先来的,是南楚境内几个以正道自居、名声不错的中等门派掌门,如“青松观”观主松阳子、“流云山庄”庄主云浩然。
他们携礼不多,言辞恳切,多是表达对王怜花铲除巫刑、惩戒庄离之举的敬佩。
言语间暗含忧虑,提及南楚武林经此动荡,群龙无首,恐生乱象,希望王公子能以雷霆手段之余,亦能施以援手,稳定局面。
紧接着,一些原本依附于战神殿、五溪蛊教,或与段水流等有旧,但并非核心、且早有离心倾向的帮派、世家。
也纷纷派人前来,姿态放得极低,一是撇清关系,二是表明愿以王怜花马首是瞻,只求能在新的格局下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甚至连南楚朝廷方面,也再次派出了身份更高的特使,不再是单纯的示好拉拢,而是带着几分协商的意味,希望王怜花能“顾全大局”,莫要再掀起更大波澜,朝廷愿在某些方面给予便利云云。
秦怀谷对于这些拜访,大多只是淡然处之。
接见,倾听,偶尔品评几句,却从不明确表态。
月白长衫与白玉折扇,以及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慵懒神情,让所有人都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这种莫测高深,反而更增添了其威势与吸引力。
这一日,草庐外来了一队颇为特殊的人马。
为首的是三位在南楚武林德高望重的宿老,虽武功未必顶尖,但人脉广、声誉佳,代表着南楚武林中坚且相对正派的势力。
他们身后,跟着十余位大小门派的掌门或代表,几乎囊括了除五溪蛊教残党、庄离心腹等死硬派之外,南楚武林七成以上的力量。
“王公子,”为首的白发宿老,南楚武林名宿“铁掌叟”赵归真拱手道,声音洪亮,“老朽等人冒昧来访,实有一事,关乎我南楚武林未来气运,恳请公子定夺。”
秦怀谷正在溪边以折扇逗弄水中游鱼,闻言回身,笑容和煦:“赵老言重了,诸位前辈掌门齐聚,王某岂敢怠慢?只是这草庐狭小,怕怠慢了诸位。”
“无妨无妨!”另一位宿老,以剑法闻名的“秋水剑”薛明河道,“公子居所清雅,正是商议要事的好去处。
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空旷的溪边,“未免有些不够郑重。老朽等人已在城中备下雅阁……”
秦怀谷折扇轻摇,打断道:“薛老好意心领。
王某不喜繁文缛节,此地青山绿水,天地为鉴,岂不比那高阁深院更为敞亮?有何要事,便在此地说吧。”
众人面面相觑,赵归真与薛明河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与一丝了然。
这位王公子,果然特立独行。
赵归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如此,老朽便直言了。
王公子连败我南楚数位顶尖高手,声威之盛,数百年来未有。
公子虽非南楚人士,然所为之事,惩奸除恶,涤荡风气,实乃我南楚武林之福。
如今,庄离失势,巫刑伏诛,段水流、岳秀泽二位亦败于公子之手,南楚武林顶尖力量为之一空,旧有秩序已然崩塌。”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继续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江湖不可一日无主。
群龙无首,则宵小易生,外侮易至。
我南楚各派商议多日,一致认为,非公子之威望与实力,不足以统领群伦,安定武林。
故,老朽等冒昧,代表南楚武林各派,恳请公子,出任我南楚武林盟主!统率各派,订立新规,护我南楚武林安宁!”
说罢,赵归真、薛明河与第三位宿老“千机手”莫问,同时躬身,长揖到地。
身后那十余位掌门代表,亦齐齐躬身:“恳请王公子出任盟主!”
声音整齐,态度恭谨。
这已不是简单的示好,而是近乎“劝进”的仪式。
南楚武林,竟要奉一个外来者为共主!
溪边一时寂静,唯有流水潺潺。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月白身影之上。
秦怀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肃穆。
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缓步走到众人面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或期盼、或忐忑、或复杂的脸。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诸位前辈,各派掌门,厚爱之心,王某感激。”
他话锋一转:“然,盟主之位,王某不能接受。”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赵归真急道:“公子!这是为何?以公子之能……”
秦怀谷抬手止住他的话,缓缓道:“我师兄弟八人,自幼随师尊云游四海,习艺百家,志在逍遥天地,见证红尘,行侠仗义全凭本心。
掌门派、掌权柄,非我辈所求,亦与我等修行之道相悖。
这盟主之位,于我而言,非是荣耀,实为枷锁。”
“师兄弟八人?”众人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心中更是凛然。
一个王怜花已如此恐怖,他背后竟还有七位同门?这是何等可怕的师门?
薛明河忍不住道:“公子高义,淡泊名利,老朽钦佩。
然南楚武林眼下局面,若无强有力者统合,恐分崩离析,再陷混乱,届时受苦的仍是底层弟子与无辜百姓啊!
公子即便不为权位,也请念在苍生……”
“薛老误会了。”秦怀谷再次打断,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王某虽不恋权位,却并非对南楚武林之事袖手旁观。”
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盟主,王某不做。但结盟,可以。”
“结盟?”众人一愣。
“不错。”秦怀谷折扇轻点掌心,“一个松散,却有效的联盟。
不必奉谁为主,不必缴纳供奉,不必听谁号令。只需定下几条简单的规矩,共同遵守即可。”
他踱步而行,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第一,凡联盟内门派或个人,不得恃强凌弱,不得滥杀无辜,不得行那奸淫掳掠、祸害百姓之事。
违者,联盟共讨之,王某第一个不答应!”
“第二,联盟各派之间,不得无端寻衅,不得互相倾轧。
有争端,可协商,可仲裁,亦可按江湖规矩公平比斗解决,但绝不可波及无辜,更不可引外敌以自重。”
“第三,”他顿了顿,看向远方,“若遇外侮,危及南楚武林整体利益,则各派须暂时放下恩怨,同仇敌忾,共抗外敌!
届时,王某与我的几位师兄弟,说不得也要活动活动筋骨。”
三条约定,简洁明了,直指要害。
不争权,只诛恶;不统属,只联防。
这既避免了自己被俗务缠身,又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约束各派行为,维护基本秩序,更能形成一股潜在的合力。
赵归真等人听完,眼中光芒闪动。
这确实是一个折中而绝妙的方案!
王怜花不直接掌控各派,却以其绝对的武力威望和这“联盟公约”,成为了实际上的仲裁者与精神领袖。
各派保持了相对的独立,却又被纳入了新的规则框架之下,并且获得了一个强大的、潜在的靠山。
“公子此议甚妙!”莫问抚掌赞叹,“只是……这联盟,总需一个名目,一个……象征?”
秦怀谷微微一笑,指了指脚下溪流与远处青山:“便叫‘山河盟’如何?以南楚山河为誓,护此间安宁。
至于象征……”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刻着奇异云纹的令牌。
“此为我师门信物‘闲云令’副令之一。
见此令,如见王某。
联盟若有要事商议,或遇公约所述之情,可持此令至我指定之处传讯。
当然,平素无事,莫来扰我清静。”
他将令牌递给赵归真:“赵老德高望重,此令便由您与薛老、莫老共同执掌。如何?”
赵归真三人郑重接过令牌,感受着其上温润的质感与隐含的淡淡威压,心知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
“老夫等人,定不负公子所托!”三人齐声道。
身后各派掌门也纷纷拱手:“愿遵‘山河盟’公约!共护南楚山河!”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盛大的典礼,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一个以王怜花为隐形核心、以“诛恶共御”为宗旨的松散联盟——“山河盟”,就此诞生。
南楚武林,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完成了整合与新生。
消息传开,南楚上下,反应各异。
百姓拍手称快,中小门派松了口气,朝廷方面也似乎默认了这种局面。
唯有少数死硬派与利益受损者暗自咬牙,却再不敢公然跳出来。
秦怀谷依旧居于溪边草庐,仿佛一切纷扰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