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谷转过身,目光灼灼,如同两点燃烧的星火,紧紧盯着魏征:
“是啊,各奔东西,各为其主。
有人如魏伯伯、如我家伯父秦琼,顺应天命,追随明主,立志匡扶天下,再造太平;也有人……”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沉痛,“如单雄信,单二伯父,因其兄长为当今陛下昔日误杀,与李唐皇室结下了不解的血海深仇。
如今他更是身陷洛阳,官拜王世充麾下大将军,更成了郑国的驸马爷。
以单二伯父那宁折不弯、刚烈如火的天性,即便洛阳城破,王世充伏诛,他也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屈膝投降于我李唐。”
魏征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何等聪明,瞬间便完全明白了秦怀谷那未曾明言的意图。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难道是想要……去洛阳,设法营救单二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想。”
秦怀谷的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洛阳城破时那惨烈的景象。
“王世充若败,单二伯父的结局,唯有以死明志,殉了他的‘忠义’二字。
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死去,死在乱军之中,或者……死在战后必然的清算之下。
为了当年贾家楼上那份同生共死的义气,也为了……不让魏伯伯、秦伯伯,还有程伯伯你们这些当年的结义兄弟。
在日后回想起此事时,心中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愧疚……这一趟龙潭虎穴,我秦怀谷,必须去!”
当然,秦怀谷也不想后世再出现“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的说法,只不过这句话他没有办法说出来罢了。
“你……你有几分把握?”魏征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秦怀谷的手臂。
眼中燃起了多年未曾有过的,属于江湖草莽时期的炽热光芒。那是关乎兄弟性命的情义之火。
秦怀谷沉吟了片刻,似乎在心中仔细权衡着各种可能,最终,他伸出了右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六成。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乐观的估计。我会先设法找到他,尽力劝说他,陈说利害,希望能以情理动之。
若他执意不从,宁死不降……”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凛冽的决绝。
“那就只能得罪了,说不得,要动用非常手段,将他打晕,强行带出洛阳!
总之,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留在那座注定要陷落的孤城里,为那早已失去人心的王世充殉葬!”
魏征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已久的浊气,仿佛要将这多年的担忧与无奈都一并吐出。
他用力地、紧紧地拍了拍秦怀谷的肩膀,千言万语,无尽的感慨、嘱托、期望与感激。
都凝聚在了这重重一拍之中,最终只化作三个字:“一切……务必小心!”
翌日清晨,天色刚刚微熹,凛冽的寒意依旧笼罩着大地。
秦府门前,却已是人影攒动。
秦怀谷换上了一身利于长途奔波的青布劲装,外罩一件轻便的皮甲,腰悬那柄伴随他多年的长剑,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干练利落。
大伯母紧紧拉着他的手,眼圈泛红,声音哽咽,不住地叮咛着:“谷儿,
此去洛阳,千里之遥,路上兵荒马乱的,盗匪横行,你可一定要万事小心,处处留神啊!
办完了事,就赶紧回来,莫要让伯母在家中日夜悬心……”
弟弟秦怀翊,以及闻讯早早赶来的柴绍之子柴哲威、柴令武两个半大少年。
也都围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敬仰的兄长,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不舍与发自内心的崇拜。
“伯母放心,怀谷晓得分寸。”秦怀谷温声安慰道,随即又看向秦怀翊和柴家兄弟,语气转为严肃。
“怀翊,哲威,令武,我走之后,你们在家要好好听伯母和公主殿下的话,勤练武艺,熟读兵书,不可有一日懈怠!
待我回来,可是要考校你们功课的!”
“是!兄长!”三个少年齐齐躬身应答,声音响亮。
这时,随着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平阳公主李秀宁与左司马魏征也联袂而至。
李秀宁今日未着戎装,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其英气。
她走到秦怀谷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却做工精致的玄铁令牌,塞到他的手中,语气郑重:
“怀谷,这是我的公主手令,见令如见本宫。
沿途若遇到任何麻烦,或是需要帮助,可凭此令,向各州县官府求助,他们不敢不助。
记住,凡事谋定而后动,事若不可为,当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
苇泽关,不能没有你秦长史。”
“怀谷明白,谢公主。”秦怀谷将令牌贴身收好,深深一揖。
魏征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重重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这无言的嘱托与信任之中。
告别了送行的众人,秦怀谷深吸一口清晨凛冽而清新的空气,利落地翻身,跨上了“蹄踏燕”。
他身后,十六名同样装束精干、鞍挂长枪、背负强弓硬弩的骑士,早已肃然端坐于马背之上——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亲卫,秦家十六骑!
经过一年多的严苛训练与无数次实战演练,尽管此方天地限制,他们无法修炼出内力,但个个都将外家功夫练到了极致,身手矫健远超寻常精锐,更精擅合击围杀之术。
此刻,他们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如同山岳,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煞气,乃是他此行深入险地最可靠的力量保障。
“出发!”秦怀谷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苇泽关城楼,望了一眼城楼下那些目送他的亲人与战友,不再犹豫,猛地一抖手中缰绳!
胯下骏马发出一声洪亮的嘶鸣,前蹄扬起,随即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窜出。
十七骑,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以秦怀谷为箭头,冲破了清晨的薄雾与寒意。
冲出苇泽关的南门,踏上了那条通往南方,通往未知险境,也通往义之所趋的漫长官道。
马蹄声如同急促的战鼓,敲碎了黎明的宁静,扬起一路烟尘,身影在官道的尽头逐渐变小,最终化作一溜烟尘,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们的目标,直指千里之外,那座正处于风暴中心,即将决定天下最终归属的宏伟都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