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马悬臂的猎户座旋臂中端，一团名为“泣女星云”的星际尘埃正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搅动。淡紫色的等离子云絮里，三十余艘银灰色星舰正拖着淡蓝色的光尾疾驰——千倍光速的跃迁场在舰体周围扯出细碎的时空涟漪，像一群游过果冻的鱼。
最前方旗舰的舰艏位置，两道鎏金色的螺旋纹路正缓缓流转。它们缠绕着两颗微缩的恒星投影，一颗发出橙红色的暖光，另一颗则泛着冰蓝色的冷辉，正是双子星系的文明徽记。这对纠缠了七百万年的恒星标记，此刻正随着星舰的颠簸，在合金装甲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舰桥中央的悬浮座椅上，関昇正用指腹摩挲着控制屏边缘的磨损纹路。作为双子文明财务部的副部长，他身上那件深灰色制服的领口总别着枚星核形状的徽章——那是他上个月刚从财务部晋升时，司长亲自给别上的。
但此刻他的目光没在徽章上，全黏在控制屏左侧的三维投影上。那是艘刚从“黑礁港”淘来的二手星舰，舰体圆滚滚的，腹部凸着块不规则的装甲板，活像他老家双子星系第三颗行星上的“球虫”——一种下雨时会蜷成球滚进泥坑的虫子。
“说好了啊，引擎拆了俩，但剩下的三个够跑跃迁了。”卖主当时拍着胸脯说，“一千星盾，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関昇当时还嫌贵，直到看见舰体内部那套几乎全新的生命维持系统——光是换套这系统，在正规船厂就得两千星盾。
他对着投影轻轻敲了敲：“还巨蜂号，哪点像蜂了？”星舰的应答系统发出声轻微的嗡鸣，像是在抗议。関昇嘴角勾了勾，手动把舰名改成了“球虫号”，投影右上角的标识立刻跳成了新名字，看着顺眼多了。
就在这时，控制屏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在舰桥炸开。
“警告！前方五百万千米检测到大规模能量反应！”智能程序的合成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舰队群出现！数量超过两百艘！”
関昇的笑容瞬间僵住，手指猛地按向减速按钮。屏幕上的星图里，原本空旷的星云深处突然浮现出大片阴影，那些舰体漆黑如墨，舰艏都嵌着道银白色的折线——那是银河文明的军徽。
“开启护盾！所有星舰保持阵型！”他的吼声刚落，一道刺目的白光已经撕裂了星云。那道光束比恒星的光芒还要炽烈，带着股能撕碎原子的恐怖能量，瞬间跨越五百万千米的距离，精准地砸在舰队第三艘商舰上。
那艘商舰的能量护盾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啵”地一声迸成细碎的光点。紧接着，整艘舰体在白光中寸寸瓦解，连爆炸的火光都没来得及升起，就被彻底湮灭成了一缕飘散在星云中的粒子。
舰桥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警报声还在徒劳地尖叫。関昇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认得那道光束——湮灭炮，银河文明的制式武器，只有正规军才有权限使用。
“前方双子文明舰队，立即靠边接受检查。”一道冰冷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不带丝毫感情，“重复，立即减速至亚光速，关闭武器系统，等待登舰检查。”
関昇的眼睛红得吓人。那艘被击毁的商舰上，装着刚从农业星运来的三万吨“甜浆果”——那是双子星系今年最大的一笔出口订单，光是违约金就得让财务部头疼半年。更重要的是，舰上还有三十七名船员，都是跟了他三年的老部下。
他的手指悬在武器控制按钮上方，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舰队里有五艘护卫舰，虽然比不过银河军的主力舰，但拼一下总能打沉对方几艘。
可他最终还是慢慢收回了手。银河文明的军事实力是双子文明的百倍，真要是开火，剩下的三十艘星舰只会落得和第三艘商舰一样的下场。
“所有星舰，关闭武器系统，减速至亚光速。”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准备接受检查。”
控制屏上，“球虫号”的投影还在静静悬浮着。関昇看着那圆滚滚的舰体，突然觉得它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逼到墙角、只能蜷起身子的球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漆黑的银河军星舰——总有一天，双子星系不会再这么窝囊。
金属廊道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映着三十二固烷近侍笔挺的银灰色制服——那制服肩章上的星芒纹路在冷光下泛着哑光，像淬了冰的刀锋。他身后跟着三十名护卫军士兵，黑色作战靴踩在合金地板上发出整齐的“咔哒”声，靴底的防滑纹路碾过地面微尘，带起细碎的金属摩擦音。
士兵们肩扛的脉冲步枪枪口斜指地面，枪身侧面的银河皇家徽章在应急灯的闪烁中明明灭灭，无声地昭示着这支队伍的威慑力。
他们登上的“破浪号”商舰是関昇经营了五年的老伙计，此刻廊道里的空气似乎都被这支不速之客压得凝滞。三十二固烷近侍停下脚步，手腕轻抬，掌心的追踪仪立刻投射出一道半米高的蓝光，光点在舱内游走半圈，最终死死钉在停泊区最角落的那艘中型星舰上。
“你们这里有一艘赃物星舰。”近侍开口时，声音像是从金属管道里挤出来的，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下颌线绷得笔直，眼角的细纹里都像是嵌着冰霜，抬手指向那艘银黑相间的星舰，“追踪仪显示的定位，就是那艘‘巨蜂号’。”
関昇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维修扳手。那艘巨蜂号是他三个月前在黑礁港的二手市场淘来的，卖家说是什么“退役军舰改造”，价格比市价低了近五成。当时他还暗自得意捡了便宜，此刻看着追踪仪上跳动的红色坐标，后颈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领。
“证据。”関昇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还想做最后挣扎。
近侍没说话，只是抬手在追踪仪上轻点两下。一道更大的全息投影骤然展开，将整个廊道照得如同白昼。画面里是银河文明边境的星域，暗紫色的星云在远处翻涌，几艘印着“边境军”标识的战舰正全速追击。突然，五艘造型狰狞的星盗舰从星云夹缝里窜出，舰首的激光炮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轰！”
一声闷响从投影里传出，边境军的一艘巡逻舰护盾瞬间破碎，船体冒出滚滚黑烟。而就在这时，一艘银黑相间的星舰从巡逻舰的残骸后冲出，星盗舰立刻分出两艘追了上去。画面拉近，那艘星舰的侧面赫然印着三个磨损的大字：巨蜂号。
视频里，巨蜂号的引擎似乎出了故障，速度越来越慢。星盗们狞笑着抛出牵引光束，将它硬生生拖进了跃迁通道。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巨蜂号驾驶舱里隐约可见的、属于边境军士兵的制服碎片。
関昇死死盯着投影，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烧红的烙铁。那艘巨蜂号的轮廓、驾驶舱的舷窗形状、甚至是侧翼那道不起眼的划痕——都和他停在停泊区的那艘一模一样。
“呕——”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関昇猛地弯下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来的是皇家护卫军——星盗敢在边境军眼皮子底下抢船，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走私，是赤裸裸地挑衅银河律法！
而他，这个贪了点小便宜的商人，竟然成了星盗销赃的帮凶。
廊道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护卫军士兵们的眼神如同实质，落在他身上。三十二固烷近侍收起投影，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関昇先生，麻烦你现在就去取巨蜂号的所有权凭证。我们，要依法扣押赃物了。”
関昇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远处停泊区的方向，似乎传来了巨蜂号引擎被强制启动的低鸣，像一声绝望的哀鸣，敲碎了他所有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