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云州城西区的硝烟味还没散尽。林青站在指挥部临时搭起的桌案前,左手缠着布条,血已经渗到外层,但他没管。赵刚递来一碗热水,他摇摇头,只盯着桌上摊开的几张纸。
“名单上的十七个人,一个都不能动。”林青声音低,“现在抓人,只会打草惊蛇。”
赵刚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光靠俘虏口供和那封密信,扳不倒王旅长。”
“所以得找真凭实据。”林青抬眼,“你去把周大根叫来。”
不多时,一个中年汉子走进屋,脸上有道旧疤,穿着炊事班的衣服,手里拎着个菜筐。他进门后把筐放在墙角,低声说:“副司令,我刚从东边回来。”
林青示意他靠近:“陈副官那晚出城的事,查清楚了?”
“查到了。”周大根压低嗓音,“那天夜里,守城门的老刘当值。他说陈副官骑马出去的,说是送紧急军报,可手里没拿公文袋。更奇怪的是,他回来的时候,马鞍上多了一个黑皮包,像是洋人用的那种。”
林青眼神一紧:“方向是洋行?”
“对。他出城往东走,正是废庙再过去两里地的位置。”
赵刚皱眉:“这就对上了。李坏的人在废庙接头,陈副官半夜跑去洋行,两边串通没跑了。”
林青没说话,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烧了一角的纸片,递给周大根:“这是你在洋行垃圾堆里找到的?”
“是我趁送菜混进去时扒出来的。”周大根接过看了一眼,“当时有人巡逻,我没敢多翻,就捡了这块半焦的纸片。”
纸上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几行:“……款已收,明日午时可放信号弹两发……合作事项不得泄露,J.w.签。”
林青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很久:“J.w.……外国人。”
赵刚一拍桌子:“难怪李坏敢带炸药机枪来攻城,背后有人供武器!这哪是土匪,这是借刀杀人。”
林青把纸片放下:“还不够。我们需要能直接指向王旅长的东西。”
话音刚落,一名通信兵推门进来:“报告!译电室老吴破译完那份摩斯码了。”
林青立刻抬头:“说。”
“原以为是物资调度单,结果夹在里面的数字串是密码。破译出来内容是——‘货将于五日内运抵码头,按原计划接应’。落款代号‘鹰’。”
屋里安静了几秒。
赵刚猛地反应过来:“鹰?李坏的联络暗号就是‘鹰’!我们缴获的本子上写过!”
林青缓缓坐下:“王旅长给他图纸,洋人给枪炮,李坏动手,三方分利。这不是政变,是合伙卖城。”
他看向周大根:“你还能再去一趟洋行吗?”
周大根摇头:“现在不行。昨夜之后,那边加了双岗,还有两个穿西装的外国人来回走动。我身份低,进不去内院。”
林青沉思片刻:“那就换地方查。赵刚,你带人去旅部文书库。”
“做什么?”
“调最近半个月所有对外公函底稿。”林青目光冷下来,“王旅长做事谨慎,不会亲自写叛国信。但他手下有人会漏破绽。”
赵刚领命出门。
林青独自留在屋里,把几份材料重新摆成一排:军官名单、残缺信纸、摩斯电码译文、联络暗号本。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纸上开始画线,把每个人名连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中午时分,赵刚匆匆返回,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找到了!一封发往边防巡查站的普通通报信,封面正常,可拆开一看,信封夹层里藏着这张条子。”
他把便条放在桌上。
林青拿起一看,瞳孔收缩。
上面写着:“事成之后,湘南矿权优先洽谈。王某谨启。”
字迹工整,墨色均匀,显然是刻意誊写的正式承诺。
林青手指划过署名处:“王某……王旅长亲笔。”
赵刚咬牙:“他要把矿交给外国人?那是国家资源!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林青没回答,而是把这张便条和之前那份烧焦的信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国内军政高官的亲笔承诺,一边是外国势力的收款确认。
两条线,在这一刻彻底接上。
“证据齐了。”林青终于开口,“叛国、通匪、私调兵力、勾结外敌,四项罪名全了。”
赵刚问:“现在就上报?”
林青摇头:“不能急。王旅长现在肯定在等消息,看他安排的人有没有活着回来报信。如果我们动作太快,他会狗急跳墙。”
“那怎么办?”
“让他觉得安全。”林青把所有材料收进一个木匣,“你去准备三个密封盒,每盒放一份关键证据,盖火漆印,标上‘绝密·呈张将军亲启’。今晚十二点前,全部存进司令部保险柜。”
赵刚照做。
林青又叫来两名警卫:“从现在开始,保险柜由你们轮流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王旅长本人。”
两人立正领命。
安排完这些,林青回到密室,继续完善那张关系图。他在王旅长的名字周围画出十六个下属,用不同颜色标记危险等级。红色代表死忠,黄色代表可策反,绿色代表尚不知情。
画到一半,周大根再次敲门进来。
“副司令,我刚听到个消息。”他声音很轻,“王旅长下午发了请柬,邀请各营主官明晚参加庆功宴,说是表彰西区作战有功人员。”
林青冷笑:“庆功宴?他是要趁着大家放松警惕,把亲信聚齐,一次性动手。”
赵刚怒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揭穿他!”
“不行。”林青摇头,“现在揭发,他可以说证据是伪造的,煽动部下哗变。我们必须让他自己走进陷阱。”
“怎么让他进?”
林青看着桌上那个木匣,慢慢说:“明天晚上,我会‘抱病缺席’庆功宴。他会以为我伤重无力,控制力下降。到时候,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赵刚明白了:“等他露出马脚,我们当场抓人?”
“不止。”林青眼神锐利,“我要他当着所有军官的面,亲口说出那些话。”
赵刚一愣:“你是想……逼他自曝?”
林青没答,只是把关系图最后一条线连上,然后拿起印章,在图下方盖了个红印。
整个下午,林青都待在指挥部。他让卫生员换了药,但没休息。几次有人来探望,都说他脸色差,劝他回房躺着。他一律推说还在整理战报。
傍晚,赵刚进来汇报:“三个证据盒已入库,警卫换班完毕。周大根继续在伙房活动,随时监听旅部动向。”
林青点头:“通知所有可靠的人,今晚十二点准时换岗。明天白天,所有人照常出勤,不准有任何异常举动。”
“明白。”
屋外天色渐暗,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纸页。
林青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一支钢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他知道,这场棋走到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只要王旅长踏入庆功宴的大门,一切就结束了。
赵刚站在门口,小声问:“你还撑得住吗?”
林青放下笔,活动了下左臂:“伤口疼,但脑子清楚。”
“那你今晚……”
“我不走。”林青站起身,走到保险柜前,伸手摸了摸锁扣,“我就在这儿守着。明天的事,必须万无一失。”
赵刚没再说什么,默默退到门外。
深夜,指挥部只剩一盏灯亮着。
林青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那份关系图。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像是瓦片被踩松。
他没抬头,也没叫人。
只是右手慢慢滑向腰间,握住了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