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抬起的脚稳稳落在地上,碎石被踩出一道浅痕。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个字:“走。”
众人站在院中,包袱都已打点好。赵刚扛着自己的行囊冲到最前头,肩上沙袋还没卸,脚步却一点不沉。他咧嘴一笑,哼起一段老调子,嗓门越扯越大,最后干脆唱了出来:“刀山火海咱不怕,兄弟齐心把天踏——”
小雨跟在林青身后半步,手按在胸前的本子上。那本子边角磨得发白,纸页翻得起了毛边。她没打开,只是确认它还在。
陈玄拄着新削的短棍慢慢挪动。拐杖点地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一下轻一下重。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营地。灶台冷了,木桩阵空着,风吹动墙上的布条来回摆。
“这地方,”他说,“咱们还会回来。”
林青点了下头:“等事了。”
山路一开始还算平缓,两旁是矮灌木和野草。太阳升得高了些,照在背上发烫。赵刚走得快,一会儿就甩开一段距离,听见后面人慢了,又折回来接应。
“陈老,我帮您背东西。”他伸手去拿陈玄肩上的包袱。
陈玄抬手挡开:“我能走。你留着力气,进城再说。”
赵刚也不坚持,只把水囊递过去。陈玄喝了两口,喘了口气,继续往前。
小雨走在中间,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本子。她记下时间:辰时三刻出发,五人同行,无意外。写完抬头,正看见赵刚蹲在一块大石旁边系鞋带,嘴里还在哼刚才那调子。
“你从哪儿学的这个?”她问。
“小时候听老兵唱的。”赵刚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土,“那时候街上有人拉壮丁,我就躲在巷口偷听他们练操。这歌就是那时候记住的。”
小雨合上本子:“现在你也成兵了。”
“不是兵。”赵刚摇头,“是来做事的。”
林青一直没说话。他走在前面,脚步稳定。偶尔遇上岔路,他会停下看地图,然后选一条继续走。地图边缘卷了边,是他昨夜亲手补过的。
中午歇脚时,他们在一处树荫下喝水吃干粮。赵刚咬了一口饼,忽然指着远处山脊:“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他手指方向望去,一面灰布旗帜挂在山坡上,随风一荡一荡。旗子不太新,边角有些破,但上面的字还能看清:招贤馆。
“到了。”小雨轻声说。
林青收起地图,站起身:“再走两个时辰,就能进营。”
重新启程后,气氛变了。没人再提累,也没人喊停。连陈玄的脚步都快了几分。赵刚走在最前,肩膀挺直,像要把这条路踩进骨头里。
太阳偏西时,远处出现一片开阔地。几排整齐的营房围成方阵,中间竖着一根高杆,杆顶红旗迎风展开。岗哨立在门口,背着枪来回巡视。
林青带着人走近。守卫立刻拦住去路。
“干什么的?”
林青从怀里取出告示残片,摊开递过去:“应招而来。”
守卫接过看了看,又上下打量几人。目光落到赵刚身上时顿了一下。这人块头太大,站那儿就像堵墙。
“你们真会功夫?”
赵刚没等林青开口,直接扎了个马步,双臂一展。肌肉绷紧的声音听得见。守卫咽了下口水,转身往里跑。
不到半盏茶工夫,营门内传来鼓声。三响过后,大门全开。
一队军官列队而出,中间一人穿着灰布军装,肩章别着星徽。他大步上前,拱手行礼:“可是林先生到了?”
林青还礼:“正是。”
那人笑容顿开:“我是张将军。等您多时了!”
他亲自引路,一边走一边说:“早听说佛山有位林师傅,教出来的徒弟能单手举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林青淡淡道:“我们只是普通人,会点粗浅功夫。”
“普通人可走不了这么远的山路。”张将军笑,“而且一来就是五个人,个个精神十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赵刚走在后头,听见这话,胸膛不自觉挺了挺。
营房安排得很妥当。张将军划出一个小院给他们住,离主帐不远,又安静。院子里有井,有练功的空地,墙角还备了沙袋和木桩。
“你们习惯怎么练,就怎么练。”他说,“我不干涉。只要能在关键时刻顶得上,就是好本事。”
林青点头:“明白。”
安顿下来已是傍晚。众人各自整理东西。小雨把本子放在桌上,翻开新的一页。她写下:“抵达革命军营,张将军亲迎,待遇优厚。”
写到这里,她停笔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是施舍,是需要。”
晚饭是大锅饭,糙米混着豆子,菜是咸菜炒土豆。张将军亲自端碗过来,坐在院中和他们一起吃。
“我知道你们从山里来,吃得简单。”他说,“等以后打了胜仗,再请你们吃酒席。”
赵刚扒了一口饭,猛点头:“现在这样就行。吃饱了就能干活。”
张将军乐了:“你叫赵刚是吧?名字硬,人也硬。”
“爹妈取的。”赵刚嘿嘿一笑,“说是要顶天立地。”
陈玄坐在一旁,慢慢嚼着饭粒。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营房,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士兵们在操场上跑步,口号声整齐划一。
“这队伍,”他对林青说,“比我想的好。”
林青望着远处的主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明天开始,就得按他们的规矩来了。”
夜里,小雨站在院门口看了一会儿星空。她转身想回屋,却发现林青还站在井边。
“师父。”
林青回头:“嗯。”
“您在想什么?”
林青把手里的短棍轻轻插回腰带:“我在想,明天该让你们做什么。”
小雨走过去:“我能记,也能干。”
林青看着她:“你知道外面有多难。”
“我知道。”她说,“但我已经出来了。”
林青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北斗七星斜挂西边。
远处传来一声口令,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夜兵走过营区,皮带扣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林青转身走进屋子。小雨跟进去,把本子放回包袱。
油灯还亮着。林青坐在桌前,手指敲了敲桌面。
小雨正要吹灯,听见他说:“从明天起,每天早晨集合训练。赵刚负责体能,陈老教基础动作,你负责记录每个人的进步。”
小雨应了一声。
林青站起身,脱下外衣挂好。他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腰间的短棍。
“我们不是来躲的。”他说,“是来做事的。”
小雨站在原地,看着灯影下的师父。
林青闭上眼,靠在墙上。
门外,巡夜的脚步声又一次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