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林青袖口上时,他正站在议事厅门口。
那只手抬起来,不是为了挡光,而是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昨晚赶回来的路上沾的泥已经干了,裂成一片片贴在布料上。他没去管这些,转身走进大厅。
里面人不少。
铁肩先生正在点名,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十几个弟子站成两排,手里抱着木箱,全是符纸、朱砂和铜钉。角落里堆着几捆旧竹简,典籍执事蹲在地上翻,嘴里念叨着什么阵法编号。
林青走过去,把铜镜放在长桌上。
镜子背面的红线还在发烫,颜色比昨夜更深。守真子看了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现在开始分任务。”铁肩先生拍了下桌子,“外围巡查由陈玄带队,四角设伏,地脉节点每两个时辰报一次情况。”
陈玄站在队列前,抱剑而立。听见自己名字,往前半步,应了一声。他掌心有茧,握剑的地方磨得发亮。林青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人走路脚跟压得低,显然是常年在山野里走惯了的。
“符箓组归小雨统管,”铁肩继续说,“所有旧符回收,能用的重新炼化,新符今晚必须出第一批。”
小雨站在墙边,怀里抱着一叠黄纸。她手指有点红,像是刚洗过手,但指甲缝里还留着朱砂的痕迹。听到命令,她轻轻点头,转身就往偏房走。
林青拦住她:“等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这是我要的符型,一共七种,主防追踪、破隐、断气机。每一笔顺序都不能错,你拿去对照古本核一遍。”
小雨接过纸,低头看了一下,抬头问他:“要是有人画错了怎么办?”
“烧掉重来。”林青说,“差一道线,整张就废。”
她说好,抱着纸快步走了。
大厅里越来越吵。
几个年轻弟子搬来一口大锅,架在院子中间。锅底铺了一层碎玉,是拆下来的旧法器零件。一个老匠人拿着铁杵在捣,声音咚咚响。旁边有人递上研好的朱砂,说是从三座废弃祠堂里找回来的存货。
“朱砂不够。”传讯执事跑进来,“市集上的铺子都被清空了,再要就得去邻县调。”
“别去了。”林青开口,“把那些烧过的符灰收起来,加点骨粉重新炼。我知道有个方子,能提纯三次。”
铁肩皱眉:“那东西不干净,万一反噬……”
“我没时间讲究干净。”林青打断他,“敌人已经在动,我们晚一步,整个术阵都可能塌。”
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守真子站起来:“按他说的办。”
命令一下,所有人开始动起来。
林青走到广场中央,拍了三下巴掌。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听我说几句。”他站在石阶上,背后是那面挂钟的墙,“威廉和山本不是来抢东西的。他们想抄我们的根。什么叫根?就是你们师父教你们的第一句口诀,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画符时那一口气不能断的劲儿。”
底下没人说话。
“他们用的是改良术法,靠活人气感应位置。所以我们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能让呼吸节奏固定。我已经让小雨准备假息傀儡,外形像人,能模拟体温和心跳,用来引开他们的探子。”
有人举手:“那我们什么时候打?”
“急什么?”另一个年长弟子冷笑,“上次贸然出击,结果被人埋伏,死了三个。”
“这次不一样。”林青盯着那人,“我们知道他们在哪动手——老观山镇龙桩。但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所以他们会设陷阱,等我们冲进去。”
“那你意思是躲着?”年轻人不服气。
“我不是让你躲。”林青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插进地上,“我是让你们学会怎么走。三线布防:外围放符阱,中层轮哨换位,内圈结五行阵护中枢。谁敢靠近,先让他踩雷。”
他拔出刀,甩手扔出去。
刀尖钉在木柱上,离陈玄的脸不到一寸。
“你反应太慢。”林青看着他,“如果那是暗器,你已经死了。”
陈玄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剑换了个握法。
林青走过去,拔下刀:“我不需要猛将,我要的是能撑到最后一刻的人。敌人不怕硬拼,怕的是我们一直活着,一直守着。”
底下有人低声议论。
然后一个小个子弟子站出来:“我愿意去外围。”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十几个人排成了队。
林青点了八个,交给陈玄:“你们负责西面和北角,那边最容易被渗透。记住,每半个时辰换一次位,不准在同一棵树下站超过五分钟。”
陈玄领命,带着人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
厨房送来了饭,没人吃几口。大部分人都挤在院子里,围着火堆画符。小雨坐在桌边,一边对照古卷一边校对,时不时站起来去锅边搅一搅熔化的朱砂。
林青也没歇。
他亲自研料,裁纸,一笔一笔画。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纸上,他也不擦。画完一张就扔进烘干箱,接着下一张。
三个小时后,他的右手开始抖。
指节发酸,腕子像被绳子勒住一样疼。但他没停。
“你该休息了。”小雨端了碗水过来。
“还差二十张。”他说,“这批是给前线用的破影符,少一张都不行。”
她没劝,只是把水放在旁边,又回去干活。
半夜的时候,第一批符纸终于封箱。
十四个箱子整齐码在库房门口,每个上面贴了标签。陈玄带人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盖上封印。
“地脉节点正常。”他向林青汇报,“西角没有异常波动。”
“继续保持。”林青揉了揉眼睛,“他们不会这么快动手,但一定会试我们的防线。”
话刚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弟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条:“北墙发现了这个,缠在铁丝网上,像是被人刮下来的。”
林青接过布条,凑近灯火。
布料是深灰色,边缘烧焦了。他翻过来一看,背面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某种家族徽记的一角。
“这不是本地人用的东西。”他说,“通知所有人,提高警戒等级。今晚全员不得脱衣入睡,武器放在手边。”
命令传下去后,院子里反而更安静了。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慌乱。老人们默默检查阵眼,年轻人擦拭刀具。火堆旁还有人在画符,手稳得像机器。
林青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对方随时可能发起攻击,也可能还在观察。但有一点他很确定——这一仗避不开。
他转身走进库房,打开最底层的柜子,拿出一把旧弓。弓身有裂痕,弦也换了三次。这是他师父留下的最后一件兵器。
他拉了拉弦,发出轻微的嗡声。
然后他抬头看向门外。
夜空很黑,星星不多。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很快就没了。
他把弓背在身上,走出门。
小雨正在清点最后一车物资。
板车上装满了镇魂钉和符袋,马夫等着她签字放行。
“都齐了。”她说。
林青点点头:“送去东库,那里最安全。”
她应了一声,正要走,忽然停下:“你说他们会来多少人?”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只知道一点——只要我们还在,他们就别想碰我们的东西。”
她笑了笑,没说话,推着车走了。
林青站在原地,看了眼天色。
月亮被云遮住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块残玉还在。
就在这时,西墙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瓦片滑动的声音。
他立刻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脚步刚迈出去,身后有人喊他。
“林师兄!”
他回头。
是刚分配到符箓组的一个新人,手里拿着一张还没封存的符纸。
“这张……是不是画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