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靠在土地庙的墙边,肩膀抵着发潮的砖石。小雨还在他怀里,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左手已经麻木,烧伤的地方渗出黄水,袖子粘在皮肉上,一动就撕开新的口子。
他咬牙把最后那张止血符按在颈侧。血总算慢了些。符纸贴上去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嗤响,像是热铁碰了水。他知道这伤撑不了多久,但至少现在还能动。
外面风没停。破庙的门板被吹得来回晃,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他抬头看了眼屋顶,塌了一半,几根横梁露在外面,雨水顺着瓦缝滴下来,在地上积了小片水洼。
他用右手从怀里摸出驱邪符,轻轻贴在小雨后心。她的衣服湿了大半,冷得像井底捞上来的布。符纸刚贴上去,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手指抽动半秒又不动了。
林青低声叫她名字:“小雨,醒一醒。”
没反应。
他又试了一遍,声音比刚才重了些:“小雨。”
这次她睫毛颤了两下,嘴唇微张,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很快又沉下去。
他还想再喊,胸口突然一阵灼痛,像是有人往他心口塞了块烧红的铁。他闷哼一声,手撑住地面,额头撞在墙上。这不是普通的疼,是咒术在体内烧起来的感觉。
同归于尽咒还在起作用。
他低头看自己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可皮肤下的血管泛着暗红,像埋了炭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他活着,陈玄也死不了。两人之间有条命线连着,谁先断气,另一个立刻跟着走。
所以他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他喘了几口气,从腰间抽出铜钱剑。剑身裂了道缝,符文黯淡无光,但他还是把它横放在腿上。然后他用剑尖划开右手掌心,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把血抹在《陈氏秘术》的残页上。
纸是黑的,边角烧焦卷曲,只有中间一段字还清楚:“林氏血脉可破封印,亦可重封。”
其余部分全是空白或炭化痕迹。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又把带血的手掌按在纸上。茅山血读术不是谁都能用的,耗精损寿,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血浸入纸面的瞬间,残页微微发烫。几行原本看不见的字浮了出来:
“重封之法,需林氏自愿献祭心魂。”
林青瞳孔一缩。
原来如此。
难怪陈玄一直没杀他。不是怕他死前引爆同归咒,而是因为——封印要完整开启或者彻底关闭,都必须由林家血脉主动配合。如果他是被迫而死,不管是被杀还是自尽,封印都会卡在半开状态,祖陵的力量既出不来,也关不住。
所以他才是真正的钥匙。
不是工具,不是祭品,是决定门开还是门关的人。
他忽然笑了一声,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早知道就不该信陈玄说的那些话。说什么林家是叛徒之后,说什么他娘是自愿献祭。全是假的。他们需要他活着,需要他做出选择。这才是真正的局。
他慢慢把残页收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在发烫,像揣了块火炭。
风从破庙门口灌进来,吹得他后背发凉。他把小雨往怀里搂了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口。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冰得吓人。
“你要是再不醒……”他低声说,“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说完这句话,听见远处传来狗叫。
不是一两只,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吠声,像是镇子边缘的野狗发现了什么。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异会的人已经开始搜查了。
他不能在这待太久。
他试着站起来,右腿一软差点跪倒。肋骨断的地方随着呼吸传来钝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但他还是撑住了墙,一点一点把自己拉起来。
小雨太轻了,抱在手里像一片枯叶。他把她背上肩,用外袍缠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握紧铜钱剑。
破庙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滩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歪斜不成形,像个随时会散架的稻草人。
但他还在走。
他迈出门槛,踩进泥水里。脚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没松手,硬是把小雨往上托了托,重新站稳。
巷子口就在前面。
穿过这条窄道,就能绕到镇子西街的老药铺后门。那里有个地下室,是他以前藏符纸和药材的地方。不算安全,但比这破庙强。
他往前挪了一步。
又一步。
背后的土地庙在晨光中只剩个轮廓,屋顶塌陷,门板歪斜。他没回头。
走到巷子拐角时,他停下来喘气。胸口那股热劲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爬动。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残页,确认还在。
然后他听见小雨在背上轻声说了句什么。
听不清。
他停下脚步,把她放下来一点,侧耳去听。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得像风吹纸片:“……别丢下我。”
林青愣住。
他看着她闭着的眼睛,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身上那些疼好像轻了一点。
“我没想丢下你。”他说,“从头到尾都没想过。”
他重新把她背起来,手扶住墙沿继续往前走。
天边开始发白,云层低得压着屋檐。镇子里还没动静,但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有人发现大殿失火的事。巡夜的、探子的、异会的眼线,全都会出动。
他得赶在那之前找到落脚点。
走到西街尽头时,他看见药铺的招牌还在,木板歪了一半,油漆剥落。后门锁着,钥匙藏在门槛下面的砖缝里。
他蹲下身摸钥匙,手指刚碰到铁片,忽然感觉胸口一紧。
那股热劲猛地窜上来,直冲脑门。
他眼前一黑,单膝跪地,手撑住泥水才没倒下。
小雨在他背上轻轻哼了一声。
他咬牙撑住,把钥匙拔出来,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他拖着脚步进去,反手把门关上。屋里漆黑一片,满是灰尘味。角落里堆着几个空药柜,墙上挂着褪色的脉图。
他靠着墙坐下,把小雨轻轻放在干草堆上。
“到了。”他说,“先歇一会儿。”
他抬头看窗外,天光比刚才亮了些。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陈玄不会放过他,祖陵的秘密也不会自己浮出水面。但他现在不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是被人推着走的棋子。
他是执棋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铜钱剑的剑柄。上面沾着血,有点滑。
但他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