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那声咳嗽还在耳边回荡，林青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他没动。
九叔走前的话像根线，把他钉在原地——“如果你听到她喊你，别答应。”
可刚才那声咳，太像人了。不是野猫挠墙，也不是风吹破瓦，就是一个人憋着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林青盯着枯井口，红布条还挂在石头缝里，一动不动。风停了，连刚才那点腥味也散了。
他慢慢后退三步，左手掐住掌心，疼得眉头一跳。
清心咒从嘴里念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念到第三遍时，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不是天暗了，是他自己眼前发黑。
脑子里闪过一张脸——小红躺在井底，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嘴角有血，眼睛睁着，嘴唇一张一合：“林大哥……救我……”
林青猛地晃头。
幻象没了。
但他知道不对劲。
这地方太静了，静得不像外头该有的样子。破庙、断墙、枯井，全都在，可又像是隔着一层纱看的，轮廓模糊，颜色发灰。
他伸手摸怀里的护识符。
指尖刚碰到纸角，就听见井底又响了一声。
这次不是咳。
是笑。
轻轻的，像谁在耳边哼歌。
林青咬破手指，把血抹在符纸上。
火光一闪。
符纸烧起来，没等落下，眼前景象猛地一抖。
枯井口变了。
原本黑乎乎的洞口，现在浮着一张脸。
眼眶是空的，嘴咧到耳根，牙全是黑的。它没出声，但林青能感觉到它在说话，话直接钻进脑子：“她就在下面……你再晚一步，她就死了……”
林青往后跳了一步，桃木剑横在身前。
他知道这是假的。
可那张脸说完后，井底真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了井壁一下。
紧接着，地面开始晃。
不是地震那种晃，是脚底下土层在动，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爬。
林青盯着那张人脸，符火烧到尽头，烫了他一下手。
痛感让他清醒。
他低头看脚下，土还是湿的，但颜色变了，从灰褐变成暗红，像是渗了血。
他忽然想起九叔说过的话：“幻由心生。”
不是所有看到的都是真，但所有被触动的情绪，都是突破口。
他闭眼。
脑子里全是小红那天送药来的样子。竹篮提在手里，袖口绣的梅花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那是几天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种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现在那件衣服成了包袱里的碎布，井底传来笑声，破庙像活的一样会呼吸。
他睁开眼，一剑劈向空中。
剑没砍到东西，但周围那层灰蒙蒙的感觉裂开了。
景物重叠了一下。
前一秒还是枯井和破庙，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里。
村子烧起来了。
这不是镇上的村，是小时候住的那个寨子。
火舌舔着屋檐，木头噼啪响，小孩在哭，大人在喊。
一个老妇倒在路边，胸口插着半截木桩，眼睛睁着，嘴巴动着，没声音。
林青认得她。
阿婆。
他七岁那年，寨子里闹瘟病，她背着发烧的他走了十几里山路找郎中。后来土匪来了，他躲在柴堆里，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走，再见到时，她就这么躺在血里。
他冲过去想扶她。
手还没碰到，阿婆突然转头看他，嘴角裂开：“你要是当时敢出来，我就不会死。”
林青僵住了。
这句话他想过无数遍。
如果那时他没躲，如果他敢冲出去，是不是就能救下她？
火更大了。
热浪扑脸。
他的剑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掌心那道自己划的伤口又开始疼。
疼得真实。
他低头看手，血还在流，滴在地上，火场瞬间抖了一下。
他想起来。
阿婆死的时候，他根本不在现场。
他是事后才回来的。
这全是假的。
“破！”
他吼出这个字，真气从丹田往上顶，护识符残片从怀里飞出来，在空中炸成灰。
火场碎了。
像镜子被打碎一样，一块块裂开，露出后面的夜色。
破庙还在，断墙还在，枯井还在。
他喘着气站稳，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
幻术被破了。
但他不敢松劲。
刚才那一波幻境太狠，不是随便变个场景吓人，是直接挖他心里最悔的事，拿愧疚当刀子捅。
这种手段，只有专门修摄魂术的人才使得出来。
他抬头看断墙方向。
九叔还没回来。
铜铃还在怀里，摸上去有点温，说明师父没事。
可他不能等了。
这片空地已经被阵法罩住，再待下去，谁知道下一波幻术会不会更狠？
他刚要迈步往断墙走，眼角忽然扫到枯井口。
那张人脸又出现了。
这次它没笑，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然后缓缓抬手指向破庙大门。
林青回头。
破庙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里面亮着灯。
昏黄的光从门缝漏出来，照在泥地上。
他看清了。
门槛上坐着一个人。
穿红衣，长发披肩。
是小红。
她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林青心跳快了一拍。
他知道自己不该信，可那背影太像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刚落地，耳边突然响起九叔的声音：“林青！”
不是幻觉。
是真喊。
声音从断墙后面传来的。
他猛地刹住脚步。
再看枯井口，人脸不见了。
破庙里的灯也灭了。
他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剑。
刚才那一幕，是冲着他犹豫的那一下来的。
他知道真相是什么——小红不在这里。
真正在危险的，是九叔。
他转身就往断墙跑。
绕过断墙，他看见九叔靠墙站着，脸色发白，右手抓着左臂，指缝里有血。
“师父！”
九叔抬眼看他，眼神有一瞬的涣散。
“别过来……”
林青停下。
他看出不对。
九叔站的姿势太正了，像是刻意摆出来的。而且他说完话后，嘴唇没动，可声音还在继续：“你走错了路……你不该来这儿……”
林青盯着他。
三秒后，他拔剑，一剑劈向“九叔”面前的空气。
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被斩开。
假九叔的脸扭曲了一下，整个人像水波一样荡开，消失不见。
林青喘着气，看向墙角阴影。
那里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脸藏在兜帽里，双手交叠在胸前。
他没动，也没说话。
但林青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沉。
像有东西在往他脑子里钻。
他抬手摸护识符，发现只剩个焦黑的边角。
刚才破幻时用掉了。
黑袍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他。
林青的视线开始模糊。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可他还站着。
剑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