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蹲在竹林边缘,手里的铜钉刚碰到底下那块腐木。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腥气。他没动,只是把钉子慢慢抽回来,用袖口擦了擦。
他知道这地方不能久留。
白天茶摊听到的话还在脑子里转。“酉时三刻换岗”,两个老农压着嗓子说的。他还记下了打手走路的节奏,左脚拖一点,像是伤过。这种细节,师父不会教,但能救命。
他起身往镇西走,脚步放轻。路上碰到一个挑水的女人,低头快步走,连头都不敢抬。林青没拦她,也没问话。现在问,只会害她。
到了义庄门口,九叔不在。门虚掩着,供桌上的青铜鼎安静立着,表面一丝裂纹都没再出现。林青知道狐妖还在里面,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画了简图的符纸,铺在桌上。线条歪歪扭扭,是他半夜趴在石头上画的。前门双岗,后洞可入,东厢关人,西屋囤粮。猫带回来的视野很模糊,但他拼出了大概。
“你一个人去看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林青回头,九叔站在门框下,手里拎着一包草药。
“我去了一趟竹林。”林青说,“土里有箱子,埋得不深。还去了废祠后面,那个洞确实能进人。”
九叔走进来,把草药放在桌上,没说话。他拿起符纸看了看,又放下。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干?”
林青愣了一下。“因为他们有枪,没人管。”
“还有呢?”
“……百姓怕。”
“怕什么?”
“怕死了都没人收尸。”
九叔点点头。“你知道怕,说明你还没傻。可你知道他们不怕什么吗?”
林青摇头。
“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神。就怕自己活不下去。”九叔看着他,“你现在要去动他们,就得想清楚——你能不能让他们不怕?”
林青沉默了一会。“我不能保证。但我能让他们知道,有人敢站出来。”
九叔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走到供桌前,打开一个小木盒,取出一张新符。
“这张符不是保命用的。”他递给林青,“是让你记住,做什么事都别忘了初衷。你要是为了出风头,它会烧手。你要是为了救人,它就只是张纸。”
林青接过,贴在胸口内侧。符纸凉的,不像上次那张是温的。
“明天晚上动手。”九叔说,“你先去镇上再走一圈,看看有没有变化。”
第二天一早,林青又进了镇。
他换了身旧衣服,帽子压低,装成外地来的亲戚。第一家是杂货铺,老板正在扫地。看见他进来,动作顿了一下。
“来买点盐。”林青说着,掏出几个铜板。
老板没接钱,只低声说:“昨天他们加了岗,夜里多了一班人。”
林青点头,把钱放在柜台上。“谢谢。”
走出铺子,他绕到井边。几个孩子蹲在那儿玩石子,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跑开。林青没追,坐在井沿等。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回来了,手里攥着半块饼。
“哥哥,你是来找坏人的吗?”孩子小声问。
林青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娘说,九叔来了,就有救了。”孩子咬着嘴唇,“昨晚我看见他们抬东西出去,从后门,走了好久。”
“抬的是什么?”
“不知道,用布盖着,很大。”
林青心里一紧。他想起竹林里的箱子。
“你还看到别的吗?”
“他们说话,说‘今晚清场’,不让任何人靠近祠堂。”
林青站起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杀人灭口。
他快步离开井边,穿过两条巷子,来到西街尽头的一户人家。门开着,屋里传出哭声。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抱着个男人。那人腿上缠着布,血渗了出来。
林青认得他,是昨天在茶摊提到被抓儿子的那个老头的儿子。
“怎么回事?”他问。
女人抬头,眼睛红肿。“他们打断了他的腿,就因为他问我有没有见过外人。”
林青蹲下检查伤口。骨头没断,但肿得很厉害。他从怀里摸出一小包药粉,是九叔给的。
“敷上,能止痛。”
女人颤抖着手接过。“你……你是九叔的人?”
“我是他徒弟。”林青说,“你们不要再忍了。明天晚上,我们会动手。”
女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真的?”
“真的。”
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求你,救救我们。”
林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关门的铁匠铺。门口挂着一把锁,生锈了。他记得昨天这里还开着。说明有人逃了,或者被带走了。
太阳落山前,他回到义庄。
九叔正在磨桃木剑。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
“说。”
林青把今天听到的全讲了一遍:加岗、抬箱、清场、铁匠失踪。最后他说:“他们在准备清理痕迹。如果今晚不动手,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九叔停下动作。“你觉得我们现在冲进去,能赢?”
“不能。”林青答得干脆,“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会来。我们可以从后洞进,先把人救出来。”
“然后呢?外面有枪。”
“我知道。”林青握紧拳头,“但我们不出去。我们把火点起来,烧他们的粮。他们乱了,就会往外跑。我们在外面设伏。”
九叔终于抬头看他。“谁教你这些的?”
“没人教。”林青说,“我想出来的。”
九叔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两枚铜钉,递过去。
“一个钉门轴,让它开不了。一个钉狗嘴,让它叫不出。”
林青接过,放进怀里。
“你怕吗?”九叔问。
“怕。”林青说,“但我更怕明天醒来,听说又有谁死了。”
九叔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不是笑,但也算不上冷。
“去吧。”他说,“今晚子时,我在废祠外等你。”
林青转身要走。
“等等。”九叔叫住他,“带上那只猫。”
林青回头。“它听我的?”
“不一定。”九叔说,“但它记得你的气味。它要是不去,说明里面有陷阱。”
林青点头,走向后院。
花斑猫正蜷在柴堆上睡觉。他蹲下,轻轻唤了一声。猫睁开眼,看了他一会,慢慢站起来,蹭了蹭他的手。
他抱起猫,走出义庄。
天完全黑了。风比昨天大,吹得路边的破旗哗啦响。他贴着墙根走,避开主路。快到废祠时,他把猫放下。
“去。”他轻声说。
猫没有立刻动。它竖起耳朵,盯着祠堂方向。过了几秒,才缓缓趴下身子,沿着墙根爬了过去。
林青趴在百步外的乱石堆里,屏住呼吸。
猫顺利钻进了那个砖洞。
他闭上眼,试着连接它的感知。画面断断续续:昏暗的屋内,地上躺着几个人,手脚被绑;角落堆着麻袋,上面印着“军粮”二字;西屋门口挂着锁,但门缝透出光。
突然,猫的视野晃了一下。
有人来了。
林青睁开眼,看到两名打手提着灯笼从侧门走出,朝后墙走去。他们手里拿着棍子,一边走一边笑。
他摸出铜钉,握在掌心。
等两人走近洞口,他猛地起身,将第一枚钉子甩出。钉子划过空气,准确钉入大门轴心。门发出一声闷响,卡住了。
几乎同时,第二枚钉子飞出,直奔其中一条黑狗。狗刚张嘴要叫,钉子已刺入嘴角,把它钉在了地上。
另一条狗狂吠起来,但林青已经冲了上去。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翻墙而入。落地时滚了一圈,躲过迎面砸来的木棍。
打手怒吼着扑来。
林青没有退。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大声喊:“你们做的事,全镇人都看见了!”
那人一愣。
就这一瞬,林青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