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清晨。
南方小镇外的荒道边。
林青站在泥路上,衣服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他二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脸很瘦,眼睛里全是慌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上一秒还在图书馆查资料,下一秒就站在这条土路中间。四周没人,只有风吹过枯树的声音。
他低头看手,手指发白,身体冷得打颤。刚想迈步,路边草堆里“咚”一声响。
一具尸体从坡上滚下来,砸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那尸体穿着破烂寿衣,皮肤发青,嘴唇紫黑,眼珠翻到上面,只露出眼白。脖子歪成一个怪角度,手臂抽了一下,慢慢转头,直勾勾盯着他。
林青往后退,脚底打滑,摔倒在地。
尸体猛地弹起,扑向他。
他抬手挡脸,肩膀被狠狠撞上,一股寒气顺着胳膊窜进胸口。他张嘴想喊,却出不了声。那东西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口水滴在他衣领上,冰凉。
就在那张脸要贴上来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黄影落下,一只布鞋踩在尸背上,直接把它按进泥里。
林青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尸体上。那人穿灰色道袍,腰扎布带,手里握着一把木剑。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皱着,眼神很利。
他左手一压,桃木剑刺进尸体肩胛骨,咔的一声钉住。右手从袖里抽出一张黄纸,指尖沾了点红漆似的东西,飞快画了几笔,贴在尸额头。
嘴里念了三声“定”。
尸体抽了两下,不动了。
男人收剑,拎起尸体后领,像提麻袋一样甩到旁边一辆独轮车上。车轮陷在泥里,他一脚踢正,推车转身,看向林青。
林青还坐在地上,喘气。
“你不怕?”男人问。
林青摇头。
又点头。
“怕……但我没跑。”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走过来,伸手探他脖颈,又在腕上搭了下。闭眼片刻,眉头动了动。
“你身上有东西。”他说。
林青听不懂。
“不是死气,也不是妖气。像是……刚从另一个地方来。”
林青愣住。这人居然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我叫林九。”男人说,“镇上人都叫我九叔。”
林青张嘴:“我……我叫林青。我刚才还在……”
“不用说了。”九叔打断,“你从哪来不重要。现在人在哪才重要。”
他看了看天色。雾还没散,远处有鸡叫。
“你没地方去吧?”
林青沉默。确实没有。身无分文,口音不对,连这个时代都搞不清楚。
九叔点头:“既如此,跟我回义庄。”
他推起独轮车,车轮碾过泥水,留下两道深印。
林青爬起来,腿还在抖,但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土路上。九叔背挺得很直,脚步稳,车也不晃。林青拖着步子,眼睛一直盯着前面那辆装尸体的车。尸手垂在外面,随着颠簸轻轻晃动。
走了约莫一刻钟,进了镇子。
街面窄,两边是低矮瓦房,门板刚卸下。有人探头看他们,目光落在车上那具青紫尸体上,立刻缩回去,关门声“啪”地响起。
没人说话。
又拐两个弯,来到一条死胡同尽头。院门老旧,漆皮剥落,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字迹模糊,只能认出“义庄”二字。
九叔推车进去。
林青站在门口,迟疑。
“进来。”九叔在院子里说。
他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院子不大,中间摆着几张长条木桌,上面盖着白布。墙角堆着草绳、石灰包和空棺材。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味道,像是干掉的药汁混着泥土。
九叔把尸体从车上搬下,放在桌上,掀开白布检查。
“这具尸昨晚刚入土,今早就跳了。”他一边说,一边掰开尸体眼皮,“尸变太快,说明地下有东西扰动阴气。”
林青站在门口不敢动。
“你站那儿干什么?”九叔头也不抬,“过来。”
林青走近。
“看清楚了。这是僵尸,不是人。它没有神智,只会扑咬活物。但它怕阳气重的人,也怕有胆色的。”
他拿起桃木剑,在尸体关节处点了点:“我用的是祖传手法,剑钉穴道,符镇魂魄。你看明白了?”
林青点头。
“你刚才没逃,说明你心里不怂到底。很多人见尸就尿裤子,你还能站着说话,不错。”
林青张嘴:“我只是……反应不过来。”
“那就是本能压住了害怕。”九叔看他一眼,“比很多练过的都强。”
他收起剑和符纸,把尸体推进屋内一间小房,关上门。
回来时,从屋里拿出一套干净衣裳扔给林青。
“换上。你这身湿衣穿久了会招寒邪。”
林青接过,衣服粗布质地,有点旧,但干净。
“里面屋子有热水,自己擦洗。出来后到堂屋等我。”
说完,他走进侧房,门关上了。
林青站在原地,低头看手里的衣服。
他真的穿越了。
不是梦。
不是恶作剧。
刚才那一幕是真的——尸体会动,有人能用木剑制服它,还有个叫九叔的道士收留了他。
他摸了摸脸,确认自己还清醒。
走进偏屋,屋里有盆热水,冒着热气。他脱下湿衣,用布擦身子。水温刚好,驱散了体内的冷意。
换上干衣,合身,像是特意准备的。
走出偏屋,穿过院子,进了堂屋。
堂屋很小,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个拿剑的老道士。桌上有茶壶,正冒着热气。
九叔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翻看。
“坐。”他说。
林青坐下。
“我问你,你是怎么到这条路上的?”
林青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最后记得的地方是……一个屋子,有很多书。我想查点东西,碰了本旧册子,然后眼前一黑,就到了那里。”
九叔抬眼:“旧册子?什么样子?”
“灰皮,边角磨损,上面有奇怪的字,我不认识。”
九叔沉默片刻,合上册子。
“那你现在信不信这个世上有超自然的事?”
林青看着桌上热茶升起的白烟:“我十分钟前还不信。现在……我亲眼看见死人站起来扑我,您一剑就把它钉住了。我不信也得信。”
九叔点头:“很好。信,才能学。”
“学什么?”
“先学活着。”九叔站起身,“这镇子最近不太平。昨晚不止这一具尸变,西头王家坟场也有动静。我怀疑有人在挖古墓,惊了地脉。”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
“你既然来了,又没去处,那就先留在我这儿。义庄缺人手,你也需要安身。”
林青起身:“我……能做什么?”
“扫地,烧水,搬棺材,守夜。”九叔回头看他,“敢吗?”
林青咽了下口水。
他一个现代青年,从来没碰过尸体,更别说守灵看尸。
可他已经没退路了。
“敢。”他说。
九叔嘴角动了下,像是笑了笑。
“行。从今天起,你就住这儿。”
他走出门,抬头看天。
雾散了些,阳光照在屋顶上。
林青跟出去,站在院子里。
九叔推起独轮车,准备出门。
“去哪儿?”林青问。
“王家坟场。”九叔说,“那边又有家属报丧,说昨夜埋的人不见了。我去看看是不是又出了僵。”
林青心跳加快。
“我……我能一起去吗?”
九叔停下,回头。
“你不怕再看见那种东西?”
“怕。”林青说,“但我得习惯。”
九叔看了他几秒,点头。
“行。拿把铁锹,跟上。”
林青转身就往工具房走。
九叔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
“这小子……体内那股气息,越来越明显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
“不像凡胎,也不像鬼祟……倒像是……某种规则在动。”
林青从屋里扛出一把铁锹,快步走出来。
九叔推车在前,他在后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义庄大门。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林青抬头看天。
阳光刺眼。
他眯起眼。
一只手握紧了铁锹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