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着,陈砚舟把它反扣在桌上,指尖在桌沿敲了两下。图书馆的灯一排排亮起,像被谁推着开关的手有点迟疑。他合上笔记本,红笔夹进“破局需眼”那页,起身时背包带子滑了一下,顺手往上拽了拽。
筹备组的群消息是七分钟前发的:“今晚七点,金鼎轩,庆功!”
没有艾米丽,没有赵宇,只有周强发了个举杯表情包,林悦回了个“好”。
他没回,直接走了。
金鼎轩包厢门开着,里头笑声炸得像过年。服务员端着凉菜往里送,看见陈砚舟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您……等朋友?”
“我是来吃饭的。”他说。
服务员赶紧侧身让路。
屋里热热闹闹,周强正站在椅子上比划三分球动作,脖子上挂条红绸带,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看见陈砚舟进门,一个翻身跳下来,差点踩翻酒瓶。
“哎哟我的哥!你可算来了!”他一把搂住陈砚舟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人嵌进墙里,“今天不喝趴下不算完!知道不知道,现在校篮球队都管我叫‘幕后投资人’!就因为我给你介绍汽修资源,他们非说我掌握核心人脉!”
陈砚舟被他晃得耳朵嗡嗡响,抬手扶了下眼镜:“那你收钱了吗?”
“还没……但我在考虑收点股份。”周强嘿嘿笑,“等综合体开了,我让我爸把修理厂搬过去,专修你们员工的车,打八折起步。”
“先确保别把机油漏在亲子区地毯上。”陈砚舟抽身坐下,把包放在脚边,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
新消息。
艾米丽:【初稿发你了,别熬夜看。】
附件是一个压缩包,命名很直白——《垂直森林-第一版》。
他点开,三维模型加载出来,慢慢旋转。绿植墙、空中步道、环形水景,整体构想依旧大胆,但当他滑到负一层剖面时,手指停住了。
净高2.3米。
他放大结构图,承重柱的位置没法动,设备管道也绕不开。而亲子游乐区的标准层高,至少要2.5米。差这二十公分,孩子抬头玩攀爬网,脑袋就得撞梁。
他摘下背包,翻出降噪耳机戴上,重新调出剖面图对比建筑规范。屏幕上的红线越拉越长,眉头越皱越紧。
林悦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手里捏着一份打印的数据表。
“你从刚才就没碰杯子。”她指了指他面前那杯香槟,“是不是出问题了?”
陈砚舟把平板递过去,指着负一层的节点:“这里。”
林悦接过,快速扫了一样,又打开自己手机里的电子版《民用建筑设计通则》,翻到空间净高标准那一章。她看了三秒,摇头:“不行。长期使用会有压迫感,儿童心理影响不说,消防验收也过不了。万一哪天检查说‘空间密闭易引发恐慌’,整改就是大工程。”
“能改吗?”他问。
“除非拆柱子,或者把整个负一层抬高。”林悦语气平静,“但地基已经定案,施工图快交出去了。现在提这个,等于让所有人返工。”
屋里还在闹。周强带着几个同学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被逼着学狗叫。有人拍桌子大笑,杯子震得乱跳。
陈砚舟没动,只把香槟杯捏在手里,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
“你觉得是谁疏忽的?”他问。
林悦盯着模型看了两秒:“不可能是艾米丽。她的团队做商业空间十年,这种基础数据不会错。要么是咱们给的原始参数有误,要么是设计过程中有人调整了标高,没同步更新。”
“标高变动,施工方必须报备。”陈砚舟低声说,“没人提,说明要么不知道,要么……不想让人知道。”
林悦抬眼看她:“你想查?”
“先不声张。”他收回平板,锁屏,“你整理个技术备忘录,明天早上发我邮箱。别带情绪,只列数据和规范条文。”
“施工方那边呢?”
“不动。”他摇头,“现在说出去,只会动摇信心。等我们确认问题源头,再决定怎么处理。”
林悦点头,转身回到角落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敲字。她打字很快,但每敲几行就会停下来核对一次数据,像是怕自己写错一个数字。
周强这时端着酒杯冲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发什么呆!来来来,轮到你了!大冒险——围着包厢跑三圈,边跑边喊‘我是金鼎轩最靓的仔’!”
陈砚舟接过杯子,没喝,只是轻轻碰了下周强的杯沿:“下次吧,我在想事。”
“想啥啊?”周强咧嘴,“你现在可是江川大学第一传奇人物!连食堂阿姨打菜都给你多舀一勺肉!”
“就是因为成了‘传奇’,才不能随便喊口号。”他说,“有些事,喊出来容易,收回来难。”
周强眨眨眼,没听太懂,但还是拍拍他肩膀:“行,那你忙,我不打扰你当大佬。”
他刚走,陈砚舟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消息。
是视网膜上突然浮现的一行字:
【下一卷任务已加载】
光字符闪现即逝,像夜航灯塔的瞬息亮光,转眼消失。
他眨了眨眼,界面没再出现。
但脑子里多了点东西——一种微妙的预感,像是棋盘对面有人落了子,但他还没看清位置。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在艾米丽的设计图界面。负一层的红色标注格外刺眼,像一道没缝合的伤口。
林悦那边键盘声停了。她合上电脑,走过来轻声说:“备忘录写好了,标题是《关于b1层净高与现行规范的偏差说明》。附件加了三个参考文件,包括市住建局去年发布的商业项目审查案例。”
“发我。”他说。
“已经发了。另外……”她顿了顿,“我觉得这事不能拖。如果真是有人故意压低标高,背后肯定有原因。比如节省成本,或者为其他区域腾空间。”
“也可能是为了藏东西。”陈砚舟说。他脑海中迅速闪过项目启动以来调查到的种种线索:老者试炼背后的复杂利益纠葛、吴振海一年前方案被拒后可能采取的反击手段、赵宇突然表现出的热情背后是否另有目的……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拼合,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警觉。“比如原本不该出现在负一层的东西。”他声音很平,“设备间、储藏室、监控中心,这些都可以合理存在。但如果多了个没申报的房间,或者某段墙体厚度异常,那就值得查了。”
林悦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怀疑有人想在地下做手脚?”
“我只是觉得,差二十公分,不像失误。”他把香槟杯放在窗台上,玻璃外是城市夜晚的灯火,“更像是……某种妥协的结果。”
包厢另一头,周强正带着一群人合唱《朋友》,唱到“一句话,一辈子”时嗓门最大,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砚舟看着那片喧闹,没笑。
他知道,真正的合作从来不在酒桌上诞生,而在没人注意的细节里生根。一次数据偏差,一句模糊汇报,一个被忽略的签名——这些才是决定结局的关键。
他摸出蓝笔,在笔记本空白页写下:
b1净高不足 → 非设计失误 → 可能涉及施工变更未报备 → 存在隐蔽工程风险
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字上,墨迹微微晕开。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系统提示。
是邮件提醒。
发件人:元象建筑设计事务所
主题:关于文化广场项目补充协议的技术对接会议通知
他盯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同一时间,林悦忽然轻声说:“你看,艾米丽的设计图右下角,有个小标记。”
他立刻点开附件重新查看。
在图纸边缘,不起眼的位置,有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两个交错的三角形,叠在一起。
“这是什么?”他问。
“国际通用的‘临时方案’标识。”林悦说,“意思是当前版本未最终确认,仅用于内部讨论。正式交付的图纸不会留这个标记。”
陈砚舟盯着那个符号,手指缓缓收紧。他的内心涌起一股担忧——这个项目牵扯众多,一旦设计图出现问题,后续施工、验收以及最终的使用都可能受到影响。那些满怀期待参与项目的人,他们的努力和心血或许会因为这小小的偏差而付诸东流。艾米丽发来的,是草案。而他已经拿着这份草案,准备交给施工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