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印好核对表,确认主办方没把他名字打错后,便回到准备讲座ppt节选版的地方。他把打印好的ppt节选版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居民投票热力图”上停了两秒,然后抽出红笔,把原本标着“利益平衡公式”的附录页轻轻抽出来,塞进包底。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九点零七分,离讲座开始还有十三分钟。
后台灯光偏冷,照得人脸色发青。林悦站在侧门边,手里攥着手机,朝他微微点头。他没说话,只是把激光笔往口袋里按了按,顺手扶正了肩带——那根带子总爱滑,像某种固执的提醒。
主持人正在台上念流程,声音平稳得能催眠。台下坐着二十来号人,大多是地产公司项目部的中层,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端着咖啡打哈欠。陈砚舟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坐得笔直,面前没放水杯,也没开笔记本,只在纸上记了几个字,写完就划掉,像是在删减什么。
系统界面无声弹出:【识别目标:李明哲,陈建国私人顾问,评估风格以严苛着称】。
他眼皮没动,心里却已经转了三圈。这种人不是来听讲的,是来挑刺的。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原样复述给陈建国。讲得好,是“有点想法的年轻人”;讲砸了,就是“学生气太重,不接地气”。
主持人终于念到他的名字:“接下来有请青年顾问,江川大学城市发展研究社的陈砚舟同学,为我们分享‘城市肌理中的文化脉动’。”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着一声轻笑。
陈砚舟走上台,脚步不快不慢。他没看ppt遥控器,也没调整话筒高度,而是直接开口:“如果政绩工程能被居民主动转发朋友圈,它还是政绩工程吗?”
全场安静了一瞬。
有人抬起了头,有人放下手机。那个灰西装男人笔尖顿住,没划掉刚写的字。
“我们团队调研了七个老城区改造项目。”陈砚舟继续说,“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墙上贴满‘文化传承’标语的,居民满意度平均低于42%;而那些没打一句口号,但楼下多了个能借书、能充电、能歇脚的地方,满意度反而高出一倍。”
他点开第一张图:一座旧菜市场二楼,外墙加装了玻璃书廊,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晚八点后自动亮灯”。
“这是我们设计的24小时自助图书馆,嵌入老市场二楼,用电来自广告屏收益,管理由退休教师志愿轮值。”他语速平缓,像在报天气,“试点三个月,周边商铺客流提升19%,青少年夜间聚集纠纷下降67%。”
台下有人掏出本子开始记。
李明哲这时站了起来。动作不急,但整个会场瞬间安静。
“陈顾问。”他语气平淡,可每个字都像秤砣,“你说的这些,听起来挺好。可文化融合不是搭个书架就叫融合。你们年轻人总喜欢把概念当成果,是不是太轻巧了?”
几人跟着点头,像是等这一刻很久了。
陈砚舟未急于反驳,而是微微颔首,目光沉稳且坦诚:“您说得极为在理,当下诸多项目确存在滥用概念之弊,把华丽包装当作成果,实则空洞无物。”此番诚恳认错,让李明哲原本紧绷的面部肌肉微微一松,眉毛也不自觉地微抬。
“所以我们的设计从不提‘融合’。”陈砚舟打开下一张图,是一张手绘结构图,“我们只问三个问题:居民愿不愿意多走两步?能不能用得起?坏了找谁修?”
他指着图纸角落的一行小字:“这个图书馆的维修电话,是隔壁修车铺老板的手机号。他收五块钱上门服务费,比物业快,比外包便宜。一个月处理了十四次故障,全是灯不亮、门锁卡住这种小事。”
台下有人低声笑了。
“文化不是贴在墙上的词,是让人愿意多走两步去做的事。”陈砚舟合上投影,“比如借本书,比如跟邻居聊两句。我们做的,只是让这两步路,走得舒服一点。”
没人再笑。
李明哲没坐下,也没再追问,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写的那行字,然后轻轻合上了本子。
陈砚舟趁势推进:“这个模式,我们正准备申报市青年创新实践基金——欢迎有兴趣的前辈指导。”
最后一句说得软,可谁都听得出弦外之音:这不是求支持,是递台阶。
掌声比开场热烈了些。
他走下台时,林悦在侧门处举起手机,屏幕亮着,是某个社交平台的直播回放页面。画面里,一个Id为“陈建国观察”的账号刚刚点赞了一段视频——正是他讲图书馆数据那段。
时间戳显示:三分钟前。
陈砚舟眼角微动,没说话,只把手里的激光笔收回包里,蓝笔在笔记本空白处写下一行字:“李明哲=试金石,已通过。”
他刚合上本子,主持人走过来,笑着递来一杯水:“讲得不错啊,连李老师都没再难为你。”
“他不是难为我。”陈砚舟接过水,没喝,“他是帮我筛掉废话。”
主持人一愣,随即笑出声:“你这学生,倒挺明白人。”
正说着,李明哲从后排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本笔记。
“方案可以留一份吗?”他问。
“已经发到主办方邮箱了。”陈砚舟说,“完整推演过程,需要的话我可以另约时间汇报。”
李明哲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说:“你不怕我说你狂?”
“怕。”陈砚舟坦然回应,“但我更怕您觉得我没料。”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静了片刻。
李明哲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开,背影笔直。
“你刚才那句‘更怕您觉得我没料’……”主持人啧了一声,“狠啊。这是逼他必须认真看你材料。”
“不是逼。”陈砚舟摇头,“是告诉他,我不怕被查,就怕被忽略。”
他低头看表,九点四十三分。讲座结束才十分钟,可他已经感觉到空气变了。之前那些漫不经心的目光,现在偶尔会扫他一眼,带着点重新评估的味道。
林悦走过来,低声说:“陈建国点了赞,还转发给了两个行业群。”
“他知道我在试探他的态度。”陈砚舟收起本子,“现在他得决定,是把我当个跳脱的学生打发掉,还是当个信号认真接。”
“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看他今晚会不会让人来找我。”他说完,看了眼会场出口,“如果真想找我,不会等到明天。”
林悦点点头,没再问,转身走了。她走得干脆,像完成任务的信使。
陈砚舟站在原地,把包带重新扶正。袖口那道磨痕在灯光下泛着旧白,像一道无声的勋章。
他没急着走,而是走到签到处,拿起那份嘉宾名录复印件,翻到b区第十二行。
“陈砚舟,青年顾问,江川大学城市发展研究社。”
名字还在,位置没动。
他掏出红笔,在名字下方轻轻划了一道横线,不深,刚好够自己认出。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陈同学,李老师临走前说了句——‘让他把图书馆的运维成本模型单独整理一份’。”
“好。”陈砚舟应得干脆,“我今晚就发。”
“你还真有?”工作人员愣了下。
“没有。”陈砚舟合上名单,“但我能编出让他相信的。”
对方瞪大眼:“这你也敢说?”
“我说的是‘整理’,又没说‘现有’。”他笑了笑,“反正他也不会现在就要。”
工作人员摇摇头走了,嘴里嘀咕:“你这哪是学生,简直是老油条。”
陈砚舟没反驳,只是拉开背包,把名录塞进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那张硬壳请柬的边角。
他还记得赵宇追出来送文件袋时的样子,第三颗扣子绷得快要飞出去。那时候他拿的是入场券,现在拿的是话语权。
差别在于,前者是别人给的,后者是自己抢的。
他正要转身,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微信,不是短信,是系统提示。
【任务进度更新:讲座影响力评估中】
【临时奖励预载:若获得陈建国私信邀约,将解锁“政策洞察卡(初级)”】
他滑掉界面,没多看。
这种事,信系统不如信直觉。
他更在意的是,李明哲为什么要单独要运维模型?是例行审查,还是陈建国授意的二次测试?
如果是后者,那就意味着,真正的对话还没开始。
他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渐暗,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远处操场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节奏稳定,像某种倒计时。
陈砚舟望着台下众人或思索或认可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这不仅是对自己努力的肯定,更是向目标迈进的关键一步,眼眶都不自觉地微微发热。
他掏出蓝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
“运维模型不能太真,也不能太假。
真了,显得早有预谋;
假了,经不起推敲。
得像个半成品——有漏洞,但有潜力。”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最好留个只有内行才看得出的破绽,等他们发现时,已经陷进来了。”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
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手里拎着个文件袋,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灯光最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