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闹钟还没响，陈砚舟就自然醒了。回到宿舍后，他简单洗漱便上床休息，可脑海里一直盘算着与陈建国见面的事情，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此刻，他简单收拾后便直奔图书馆东侧自习区。
他把包放在腿上，拉链拉开一半，抽出笔记本，动作轻得像怕吵醒还没来的人。
桌面上摊着三份材料：一份是房地产协会去年四场活动的纪要复印件，边角卷了毛；一份是他手抄的陈建国近三个月公开讲话要点，字迹工整得不像熬夜写的；还有一张A4纸，上面画着居民议事会流程图，每个节点都贴了便利贴标注数据来源。
他盯着“话语权构建”四个字看了两秒，蓝笔尖在下面划了一道。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风，林悦拎着帆布包走进来，发梢有点湿，像是刚走过屋檐外的小雨。她没说话，直接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稿，轻轻推到他面前。
海报设计得很规整，标题用了加粗黑体：“地产新星对话城市未来”。
副标题写着：“特邀江川市房地产协会会长陈建国先生莅临指导”。
下方是研究社的logo和二维码，排版干净利落。
陈砚舟扫了一眼，没动。
林悦坐下，指尖点了点“地产新星”四个字：“你猜他看到这个，第一反应是什么？”
陈砚舟抬眼。
陈砚舟心中暗自思量，这个词确实容易让陈建国反感，自己得换个更接地气又能体现价值的方向。
“不是质疑你的资格，”她语气平得像在念课文，“是反感这个词本身。”
“他上个月在内部培训会上说，‘现在年轻人总爱给自己贴金，什么新星、先锋、颠覆者，结果连地基怎么打都不知道’。”
她说完，等着。
陈砚舟没反驳，也没笑。他盯着那行字，忽然伸手，一把撕下标题页。
纸片折了两下，扔进脚边垃圾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悦点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就在这时，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拿出来，但眼角余光瞥见系统界面浮了出来：
【检测到关键人物行为模式，建议调整话术结构】
他抽出红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一串字——
“城市肌理中的文化脉动”。
写完，停顿两秒，又补了个副标题：“一场关于社区议事机制与公共空间重构的对话”。
林悦看着那行字，眉毛挑了半寸高。
“不讲开发，不讲利润？”她问。
“讲人。”他说，“讲一个老太太怎么为楼下多一棵树争取了三个月，最后还真的改了规划。”
林悦皱着眉头说：“这个加装电梯项目的案例，虽然能体现居民议事会的作用，但会不会太普通了？”陈砚舟摇摇头：“普通但真实，陈建国长期在房地产行业，见惯了大项目，这种贴近民生的案例反而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躲不掉。”她低声说，“这种事一旦开口，就得表态。”
陈砚舟点头：“他要是回避，显得脱离基层；要是支持，就得承认我们这套流程有参考价值。”
“那你准备用哪个案例开场？”
“老城区那个加装电梯项目。”他翻开协会纪要，“他们去年否了七次申请，理由都是‘影响整体风貌’。可居民拍了视频发网上，舆论一起，半个月就批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他——政策落地的速度，其实取决于有没有人愿意发声？”
“不是我想告诉。”陈砚舟合上本子，“是我让他自己说出来。”
林悦笑了下，像老师看到学生答对了难题。
她拿出U盘插上电脑，重新排版。字体换成宋体，标题字号缩小，去掉了所有闪光效果。新的海报看起来更像学术沙龙，而不是明星见面会。
“这样行了。”她说，“再配上你那份脱敏报告，足够让他认真对待。”
陈砚舟看着屏幕，忽然问：“如果他是我，会怎么设计问答环节？”
林悦歪头想了想：“不会让观众随便提问。”
“对。”他接上，“他会预设几个问题，引导讨论方向。”
“那你呢？”
“我得反过来。”他打开笔记本，在“问答预案”一页写下第一条：“请谈谈您如何看待居民议事会在旧改项目中的实际作用？”
第二条：“有观点认为，过度民主协商会影响工程效率，您是否认同？”
第三条：“如果由您主导一个试点社区改造，您会选择从哪个环节入手？”
林悦皱着眉头说：“这三个问题虽然不错，但会不会太直接了？”陈砚舟思索片刻说：“这三个问题，不管他怎么答，都在帮我们背书。不过我们可以把语气再调整得委婉些。”
写完，他抬头：“你知道最危险的是什么吗？”
“不是答不好。”她说，“是你太聪明，反而会被当成刺头。”
陈砚舟一顿。
“他可以欣赏一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但不会喜欢一个处处设局的学生。”
他沉默几秒，拿起红笔，在第三条问题后面加了一句批注：“——语气保持请教，避免追问。”
林悦这才点头。
“还有件事。”她从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我昨天去听了一场市政厅的旁听会，有个实习生在整理会议记录。她提到，陈建国最近在推‘微更新’概念，强调‘小切口、深介入’。”
“所以他不喜欢大词。”陈砚舟自语，“也不喜欢被架在高处。”
“所以你的主题还得再软一点。”林悦指着标题，“‘文化脉动’没问题，但‘重构’太硬了，换成‘生长’怎么样？”
陈砚舟思索片刻，在纸上改写：
“城市肌理中的文化生长”。
“好。”他合上笔帽，“就它了。”
两人又核对了一遍流程：讲座定在周五下午三点，地点是文法楼报告厅，校媒记者已联系到位，录音设备由周强负责调试——他昨晚发消息说体校有台专业摄像机闲置，顺手借了过来。
“他还问要不要派两个兄弟当现场秩序员。”林悦翻着手机，“说是免费的。”
“别。”陈砚舟摇头，“人太多反而像搞阵仗，咱们要的是专业感，不是排面。”
林悦记下，删掉了回复草稿。
她收起U盘，站起身：“我去打印五份新稿，一份给指导老师签字，四份备用。”
“谢了。”陈砚舟说，“回头请你吃饭。”
“先别许诺。”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等他真来了，再说。”
门关上后，陈砚舟没动。
他翻开笔记本，在“陈建国”那一栏下面补了一行：
“目标：让他主动提出下次见面。”
接着写下执行路径：
用真实案例建立可信度；陈砚舟想起之前参与过的几个社区改造项目，那些居民从最初的不理解到后来积极配合的转变，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说服力，他决定把这些经历融入案例讲述中。
提出一个他无法回避的问题；他反复琢磨第三个问题，思考如何让语气更诚恳，问题更精准，既能引导陈建国表达观点，又不会让他觉得被冒犯。
在回答中埋下一个他感兴趣的新议题。他结合陈建国推行的“微更新”概念，设想在交流中自然地引出一些关于社区小规模改造的创新想法。
写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五十二。
离第一节课还有八分钟。
他收拾好东西，把三份材料塞进包里，顺手将红笔拧紧，放进侧袋。
起身时肩带滑了一下，他伸手扶正，袖口磨痕在晨光里泛着旧白。
走出图书馆，风比早上刚来时大了些，吹得宣传栏上的海报哗哗响。
他路过公告墙，停下脚步。
那里贴着几张社团活动通知，其中一张是创业协会主办的“青年领袖论坛”，主讲人写着“特邀嘉宾赵宇”。
他盯着那名字看了两秒，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竞争对手的警惕，也有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在这场交流中脱颖而出。嘴角微微压了下去。
然后继续往前走。
教学楼前人流渐多，几个学生抱着课本快步穿过广场。
他走进经济学原理教室时，教授正在调试ppt。
他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红蓝双色字迹整齐铺开。
讲台上，投影切换到“信息不对称理论”章节。
他听着教授讲解“信号传递模型”，低头在页脚空白处写了一行小字：
“让对方以为你在提问，其实你在设局。”
写完，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两个字：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