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闹钟震动。
陈砚舟睁开眼,没看手机,直接坐起身。床头的背包已经整理好,衣服叠得整齐,U盘在内袋里,加密程序运行正常。他穿鞋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还没到来的白天。
八点二十分,会场入口。
他刷卡进场,签到台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陈先生,前排留了位置。”
“谢谢,我先去后台。”
“吴总刚讲完。”
他脚步没停,只“嗯”了一声。
穿过侧门进入后台时,耳机还挂在西装内袋,他伸手碰了下,确认在。前方传来掌声,主持人正收起讲稿:“感谢振海地产吴董的精彩分享,接下来有请江川青年代表——陈砚舟先生。”
他站在幕布后,听见吴振海走下台的脚步声。
那声音不急,带着点拖沓,像某种宣告。
“年轻人热情可嘉,但市场不需要样板房式的乌托邦。”这是最后一句话,被扩音器放大,落在安静下来的会场里,像一块沉进水里的铁。
陈砚舟没动,等了几秒,才抬手把耳机彻底塞进衣袋。
灯光亮起,他走上台。
全场视线集中过来,第一排坐着协会会长陈建国,正低头翻一份文件。陈砚舟认得那格式——是他昨晚自动发送的资料副本。
他站定,没拿讲稿,也没看提词器。
大屏幕黑着。
他按下遥控器,一段无声视频开始播放:清晨六点,一个穿保洁服的女人弯腰扫地,落叶堆在脚边。镜头缓缓拉远,小径干净,树影斑驳,远处有老人牵着狗走过。
三十秒结束,画面定格。
他目光坚定,一字一顿道:“她扫去的,是人们对生活环境冷漠的最后一丝借口;她扫来的,是住户们从心底里认可、愿意长久留下来的理由。”
台下没人出声。
他接着说:“有人说,我们做的不是地产,是乌托邦。那我想问,如果一个小区退房率不到百分之一,隔壁两个楼盘分别是百分之五和百分之八,这算乌托邦吗?”
他点击下一页,三组数据并列出现。
“如果靠业主口口相传带来的成交超过四成,没花一分钱代言人费用,这算情怀泛滥吗?”
再翻页,政府通报截图清晰显示:所在片区居民满意度同比提升十二点三,全市第一。
“这些数据,我已经提交协会备案,随时可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第一排。
陈建国抬起了头,笔停在纸上。
“吴董刚才说,高成本、低容积率,注定不可复制。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的成本?谁的现实?”
他往前半步,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
“如果我们把人当成需要压缩的运营成本,那当然做不出这样的项目。但如果我们把人当成用户呢?当成愿意为生活品质买单的人呢?”
台下有人开始记笔记。
张大爷今年六十八岁,在我们小区住了三年。曾经,他总觉着在阳台上晒被子是件有些‘难为情’的事儿,担心邻居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可如今,每天清晨九点,他都会准时将被子小心翼翼地挂在阳台上。阳光穿过层层棉絮,他眯着眼,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嘴里念叨着:‘这才叫活得像个人的样子啊,舒坦!’
有人笑了,不是嘲讽,是共鸣。
“这不是服务做得多好,是尊严回来了。”
他调出一张对比图:左边是标准绿化配置,右边是他们项目的实际布局。
“多花两百万,换来遮阴面积增加百分之四十,步行路径覆盖率提升两倍。采购清单和施工日志我都带来了,会后可以发给大家。”此时,他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坚定,微微扬起的下巴显示出他对项目的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刻记住这些数据背后的意义。
后排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举手:“请问这种模式真的能推广吗?毕竟资源有限。”
“您说得对,资源确实有限。”陈砚舟点头,“但问题是,我们有多少项目,是先把资源算进人的生活里,而不是先算进开发商的利润表?”
那人没再问。
他又放了一段录音——小孩的声音,清脆:“叔叔,滑梯旁边那个笑脸牌子是你画的吗?我每天都跟它打招呼。”
“我们在滑梯护栏上画了个笑脸,提醒孩子注意安全。后来发现,老人也喜欢看它,说看着心情好。于是我们在每个危险角落都加了这样的小设计。”
他看向观众席:“这不是多花钱的问题,是愿不愿意多想一步的问题。”
最后一组数据出现:交付三个月后,住户主动推荐率达百分之六十七。
“有人问我复制性在哪。我说,在每一个愿意为生活细节较真的决定里。”
他合上电脑,没看时间。
“我不是来推销项目的。我是来回答一个问题:一块地,怎么变成一个家?”
“答案不在图纸上,而在每天回家的脚步里,在阳台上晒的被子上,在孩子跟滑梯打招呼的笑容里。”
“地产不该只是消耗城市的资源,它应该成为反哺城市的节点。”
话音落下,会场静了两秒。
然后,掌声如春日里的第一声惊雷,在寂静中乍然响起。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像是平静湖面上偶尔溅起的水花;紧接着,这掌声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迅速漫过整个会场堤岸,似要将所有的赞许与认可都倾注而出。
陈砚舟没动,双手轻扶话筒,微微颔首。
第一排,陈建国合上文件,站起身。
他穿过过道,走向舞台,手里拿着那份打印稿。
吴振海坐在原位,手指捏着钢笔帽,一下一下地开合。他没鼓掌,也没离席,只是盯着前方大屏——上面还停留着那张笑脸警示牌的照片。
陈建国走到台边,伸出手:“小陈,讲得很好。”
陈砚舟走下两级台阶,与他握手。
“数据扎实,案例生动,关键是……敢说真话。”陈建国压低声音,“你这份材料,我会亲自交给市里。”
“谢谢会长。”
掌声还在持续。
角落座位,老徐穿着便衣,冲他眨了下眼。陈砚舟看到老徐那熟悉的身影,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冲老徐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一瞬间,他们之间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传递出了信任与默契。
他收回视线,看见吴振海终于合上了钢笔帽。
那人慢慢站起身,整了整西装领子,转身朝出口走去。路过陈建国时,脚步顿了一下,终究没说话。
主持人重新上台:“感谢陈砚舟先生的精彩演讲!接下来稍作休息,十分钟后继续下半场议程。”
有人围上来要联系方式,有媒体举着摄像机靠近。
陈砚舟退后半步,摇头:“今天不接受采访。”
他转身往后台走,经过控制台时,顺手拔下了自己的U盘。
背包拉开,放进内袋,拉链合上。
刚直起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哎哟,兄弟!”赵宇的大嗓门从背后传来,“我没听错吧?你说‘活得像个人的样子’?这话能上热搜!”
“别闹。”陈砚舟避开他又要搭肩的手,“你什么时候来的?”
“最后那段才到,一听就值回票价!”赵宇咧嘴,“吴振海脸都绿了,出门差点撞柱子。”
“少夸张。”
“我骗你干啥?”赵宇凑近,“你知道刚才谁一直在记笔记吗?城投集团的王副总,他可是吴振海的铁杆盟友。”
陈砚舟没接话。
他望着会场中央,人群尚未散去,不少人还在翻看手机,估计是在查他提到的数据。
“你这一仗,打得漂亮。”赵宇收了点嬉笑,“不过接下来,麻烦也不会少。”
“我知道。”
“他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就再来。”
赵宇愣了下,随即笑出声:“行,够狠。”
陈砚舟看了眼手表:九点零七分。
还有三分钟休息时间。
他走向前排空位,坐下。
赵宇在他旁边挤进来:“待会儿要不要露个脸?我介绍几个朋友认识。”
“不了。”
“为啥?”
“我还要听下半场。”
“你还真听得进去?”
“有些话,得听完才知道哪句是刀。”
大屏幕上,新一位发言人照片亮起。
陈砚舟坐直身体,从包里抽出红笔和蓝笔,翻开笔记本。
蓝笔写下一行字:
“他说的每一句‘现实’,都是别人的生活。”
红笔在下面划了一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