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手机塞回裤兜，蓝笔在本子上划出最后一道数据线。他没抬头，但能感觉到王峰站在沙盘边，影子斜斜地压在模型停车场的出口处。
“你这数字，”王峰开口，声音比早上少了三分试探，“不是随便凑的吧？”
“九百辆是交管平台公示的早高峰流量，”陈砚舟翻过一页，指了下记录，“我昨天傍晚去文化路蹲了四十分钟，用手机计时拍车流，回来对时间轴核验过。误差不超过五个单位。”
王峰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还真去数车？”
“不数怎么知道堵多久。”陈砚舟合上本子，“人等红灯的时候最爱抱怨，听几句就能抓重点。”
王峰摇摇头，像是被什么戳中笑点，又像是有点服气。他伸手抹了把沙盘边缘的灰，指着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交叉口：“开发商咬死不改规划，说一动就是百万成本往上飙。你要的侧街分流——文化路东段那条破辅路，连路灯都没有，消防验收都过不了。”
“不需要改主结构。”陈砚舟抽出蓝笔，在本子空白处画了个简图，“只要在路口加个临时信号灯，配合短信推送提醒，就能把三成离场车辆引过去。施工队现在还没进场，预埋管线也花不了几个钱。”
陈砚舟心里清楚，这个方案虽然成本低，但实施过程中需要协调多个部门，可能会遇到一些阻力，不过他相信只要方案切实可行，最终能说服各方。对于短信推送提醒，他预想第一周可能会有部分顾客忽略信息，但随着时间推移，效果会逐渐显现。
王峰挑眉：“短信？我们连运营团队都没搭起来。”
“外包就行。”陈砚舟语气平稳，“找本地信息公司发，一千条几块钱。关键是让第一批顾客感受到‘这地方不堵’，口碑比广告好使。”
王峰摸着下巴，没接话。他低头看着沙盘，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模型边缘。过了几秒，才问：“你说的导视系统，预埋电线这事……靠谱吗？”
“地下车库入口前十米，预留电子屏位置，电线提前走好。”陈砚舟翻开笔记，“等开业前三个月再装设备，省安装费，也不影响工期。我查过类似项目，这种做法能砍掉四成后期改造成本。”
陈砚舟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模拟着开业时电子屏引导顾客的场景，他预计这样能让顾客快速找到车位，减少在车库内徘徊的时间，提升整体购物体验。
王峰终于点了点头，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你小子别瞎扯”的审视，而是开始认真评估可行性。
王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想起自己刚入行时，也曾有过像陈砚舟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最后一个。”他指了指笔记本上第三条，“商户引流，怎么合作？”
“附近三家餐饮店，日均客流稳定。”陈砚舟说，“签短期协议：他们顾客停车免费一小时，商场反过来在店里放宣传册。双向导流，互不抽成。”
陈砚舟知道这个方案可能会让商场在短期内损失一部分停车费收入，但从长远来看，能吸引更多顾客到商场消费，带动整体业绩增长，他认为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免费停车？”王峰差点呛住，“你倒是敢想。一个月下来少说几万块，谁掏？”
“前期烧的是时间，不是钱。”陈砚舟看着他，“第一个月，顾客记住‘这地方停车不堵’，比打十次广告都有用。招商的时候，商户一听配套成熟，自然愿意进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
王峰突然转身，抓起手机拨号。
“老李，我是王峰。”他语速沉稳，“那个停车场出入口——先不动工。对，等我这边定个新方案。”
挂了电话，他看向陈砚舟：“你说的这三个点，能写成一份简报吗？两页纸以内，今晚发我邮箱。”
“可以。”
“写得好，下周例会你来汇报。”
“需要ppt吗？”
“不用。”王峰摆手，“就说人话。”
陈砚舟点头。
王峰正要走，又停下：“对了，你怎么知道文化路那几家店的客流数据？”
“昨天回来路上，我去吃了碗面。”陈砚舟从包里掏出早上剩的半块面包，咬了一口，“老板说最近晚上七点后总有人问有没有停车位。”
王峰愣了下，随即笑出声：“你还真去吃面？”
“饿了。”陈砚舟嚼着干面包，声音含糊，“顺便听听闲话。”
王峰抬手点了点他，没说话，转身推门走了。铁皮门撞回原位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某种仪式的闭幕音。
陈砚舟没动。
他低头翻开笔记本，蓝笔轻轻划过刚才写的三条建议，逐行复核。第一条侧街分流路径，附带车流测算和信号灯布设建议；第二条导视系统预埋，标注了施工节点与成本对比；第三条商户合作模式，列出了潜在签约对象和预期引流效果。
他撕下一张草稿纸，开始列简报提纲。
第一部分：问题本质——非车流超载，而是动线设计导致通行效率下降三成以上；
第二部分：解决方案——三项低成本优化措施，总预算控制在现有框架内；
第三部分：附加收益——提升初期用户体验，反向降低招商难度。
写到一半，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墙上的规划图。
图纸右下角有个小细节，之前没注意——停车场出入口的设计标注来自“宏远设计院”，而这家单位的名字，他在吴振海名下的地产项目名单里见过两次。
他眯了下眼，没立刻下判断，只是默默把“宏远设计院”四个字抄进蓝笔记事页角落，画了个圈。
外面太阳偏西，光从板房窗户斜切进来，照在沙盘上。灰尘在光柱里浮着，像一群微型无人机在巡逻。
陈砚舟掏出手机，对着沙盘关键节点连拍六张照片。角度分别是俯视、左前侧、右前侧、出入口特写、周边道路衔接、以及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交叉口。
拍完检查一遍，确认清晰可用，他把手机放回口袋。
背包还在脚边，拉链微微敞开，露出一角笔记本。他伸手把它拉上来，顺手把红笔插回左口袋，蓝笔夹在正在写的那页中间。
刚准备起身，门口传来脚步声。
王峰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两个一次性纸杯。
“豆浆，还热。”他递了一个过来，“刚才走得急，忘了这个。”
陈砚舟接过，说了声谢。
“别写得太花。”王峰靠在门框上，喝了一口，“我要能看懂的。”
“明白。”
“还有——”王峰顿了顿，“下周例会，不只是我们项目组的人在。集团那边也会派人来听。”
陈砚舟抬眼：“哪边？”
“投资部。”王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就爱挑学生娃娃的毛病。”
“那他们得准备好问题。”陈砚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豆浆，“我这人，答不上来的题，从来不多写一个字。”
王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陈砚舟坐在折叠椅上，没急着喝豆浆。他打开手机相册，把刚才拍的照片按顺序排列，然后新建一个文档，标题打上“商业综合体动线优化建议”。
输入第一行字时，他忽然想起赵宇前几天在饭局上说的话：“搞地产的，不怕你有想法，就怕你没背景。”
他嘴角微动，删掉标题里的“初稿”二字。
文档正文开始录入：
“当前停车场出入口与主干道左转车道存在动态冲突，早高峰平均滞留时间为7分48秒，直接影响顾客首访体验。建议采用非结构性改造方案，通过临时导引、预埋设施、商户联动三步走，实现低成本高效优化……”
他打字很快，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如常。窗外工地传来零星敲击声，远处有吊车缓缓转动。
文档写到一半，他停下来，重新翻看蓝笔记载的数据来源。突然发现一个细节——文化路辅路的实际宽度比设计图上标的小了0.8米。
这个差距不影响通行，但足以让标准消防车勉强通过，留下验收隐患。
他盯着这一数据看了三秒，然后在文档备注栏加了一句：“辅路通行能力需二次确认，建议联系消防部门预审。”
做完这些，他合上手机，把豆浆拿起来喝了一口。
温的，甜度刚好。
他站起身，收拾背包，把笔记本塞进去时特意让蓝笔露了一截在外面。阳光照在封面上，映出一行被磨得快看不清的铅笔字——那是他高二时写下的座右铭：“看三步，走一步，留一步。”
他没念出来，只是轻轻抚过那行字，然后拉上了拉链。
外面天色渐暗，工地围挡外传来收工的喧闹声。一辆工程车轰鸣着驶离，卷起一阵尘土。
陈砚舟站在板房中央，拍了拍外套袖口的灰。他掏出手机，打开系统界面。
【人脉资源卡】仍在冷却状态，倒计时显示剩余18小时。
他关掉屏幕，目光落回沙盘。
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交叉口，在夕阳余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擦掉模型上的一小片污渍。
然后站直，转身朝门口走去。
铁皮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