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弃之地的深处,并非永恒的荒芜。在一片被扭曲力场天然遮蔽的裂谷底部,竟藏着一处奇迹般的绿洲。涓涓细流从岩缝渗出,滋养着些许耐阴的蕨类与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苔藓。这里能量稀薄而平和,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沧溟的力量在击退净天使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强行融合混沌本源的反噬远超想象,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依靠着温眠那日渐深厚的、带着“慈悲”本源力量的温养,才勉强维系着神魂不散。
温眠守着他,日复一日。她不再去想“归位者”的身份,不再去忧虑审判之轮的追捕。她的世界缩小到这方寸裂谷,缩小到眼前这个沉睡的、眉头依旧紧蹙的男人身上。她的力量在专注的守护与治愈中,变得愈发精纯柔和,那并非审判之轮所要求的、冰冷绝对的“慈悲”,而是带着温度、带着偏袒的守护。
偶尔,沧溟会短暂苏醒。他变得沉默,猩红的眼眸深处,那积攒了千年的暴戾冰雪,在她日复一日的温暖浸润下,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他不再提及仇恨,不再追问过往,只是在她递过清水或用力量为他疏导时,会深深地看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认命的平静。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只知毁灭的堕落战神。她的存在,像一道柔韧无比的丝线,将他从仇恨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拉了回来。
这一日,沧溟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他靠在岩壁上,看着正在不远处,试图用力量催生一株罕见紫色小花的温眠。阳光(透过裂谷缝隙滤下的微弱天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宁静而美好。
“温眠。”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久违的平稳。
温眠回过头,眼中带着询问。
“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不走了。”
温眠愣住了。
沧溟的目光扫过这处小小的绿洲,扫过她精心打理的那些发光苔藓和脆弱蕨草,最后落回她脸上。“就这里吧。”
没有激昂的宣告,没有深情的告白,只是一句平淡的“就这里吧”。却让温眠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意义——放弃复仇,放弃追寻真相,放弃一切与外界的纠葛,与整个世界背向而行,只守着眼下这方寸的安宁。
她用力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是喜悦,是解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裂谷上方的天空,毫无预兆地被纯粹到极致的白光渲染!一股浩瀚无边、冰冷威严的意志,如同实质般降临,锁定了这片小小的绿洲!整个裂谷的空间瞬间凝固,连那涓涓细流都停滞在空中!
审判之轮!祂亲自降临了!并非投影,而是本体的意志!
【归位者温眠。序列七,‘慈悲’刻度。】
【检测到不可逆深度偏移,已与异常个体‘沧溟’产生深度灵魂链接。】
【判定:校准失败。刻度污染。】
【执行最终方案:抹除。】
冰冷的宣判,不带丝毫情感,响彻在两人灵魂最深处。
温眠脸色瞬间惨白,她感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的抹杀意志,如同天倾般压向她和沧溟!
沧溟猛地站起,将温眠死死护在身后。他试图调动力量,但那混沌本源在审判之轮的绝对意志面前,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疯狂!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就在那抹杀之力即将落下之际——
温眠却猛地从沧溟身后站了出来!她张开双臂,挡在了沧溟身前,仰头直面那无尽的白光与冰冷的意志!
她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去攻击,去防御。她只是……敞开了自己的神魂。将那份因沧溟而觉醒、而“偏移”的,带着温度的“慈悲”,将她与他之间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牵绊、所有的不舍与眷恋,毫无保留地、如同洪流般,逆向涌向了那冰冷的审判意志!
那不再是需要被“校正”的故障,而是……一种全新的、审判之轮无法理解的……存在!
【……警告……接收到未知情感数据流……强度超出界定范围……】
【……逻辑冲突……法则库无匹配项……】
【……‘慈悲’定义……被覆盖……被……重新定义……?】
那冰冷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卡顿”和“混乱”的波动!那纯粹的白光也随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温眠的身影在庞大的意志冲击下显得无比渺小,她的嘴角溢出鲜血,神魂如同风中之烛,但她依旧倔强地站着,用她最本质的、因爱而“偏移”的慈悲,对抗着绝对的无情!
“她的归处,”沧溟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尽管力量被压制,但他挺直的脊梁和与她紧握的手,却传递着不容摧毁的意志,“……在我这里。”
“滚。”
最后一个字,他对着那无尽的冰冷白光,低沉而清晰地吐出。
那审判之轮的意志沉默了。白光不再闪烁,只是静静地笼罩着他们。仿佛在重新计算,重新评估。
许久,许久。
那浩瀚的意志,如同潮水般,开始缓缓退去。白光消散,裂谷上方的天空恢复了灰蒙。凝固的空间重新流动,溪水继续潺潺。
没有抹杀,没有战斗。
只有一种……默许般的沉寂。
审判之轮,那代表着绝对秩序与平衡的至高存在,在面对一种它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的“错误”时,选择了……搁置。
或许,在这无尽的法则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它也无法轻易“校正”的变量。
威压散去,温眠脱力地软倒,被沧溟紧紧抱住。
“结束了?”她虚弱的问,带着难以置信。
沧溟低头,看着怀中劫后余生、却依旧带着温暖光芒的她,猩红的眼底,冰雪彻底消融,只余一片深沉如海的宁静。
“嗯。”他应道,将她打横抱起,走向他们那处小小的、被苔藓微光照亮的“家”。
“回家了。”
后来,神魔两界偶尔会有流言,说在那被遗弃之地的深处,藏着一位堕落的战神和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少女。他们避世而居,守护着一方不受三界法则侵扰的净土。
也有人说,曾见过审判之轮的光辉掠过那片区域,却并未降下神罚,只是如同沉默的星辰,静静掠过。
无人知晓真相。
只在魔渊与人界交接的、最不起眼的一处偏僻山野,多了一对平凡的夫妻。丈夫沉默寡言,眼神却不再冰冷,妻子笑容温暖,治愈着偶尔误入此地的受伤小兽。
他们的屋后,有一片小小的花田,里面开满了在魔渊绝不会存在的、生机勃勃的鲜花。
而在花田中央,并肩生长着两株奇特的植物。一株缠绕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细纹,另一株则散发着柔和的、月华般的微光。
它们根系交织,枝叶相偎,
在无人打扰的岁月里,
安静地,
绽放着属于自己的,
永恒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