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的铜钟在暮色中第三次敲响,沉闷的声响穿透青云镇的寂静,如同老族长云沧海临终前的嘱托,沉甸甸地落在每个族人的心上。从镇口到祖祠的青石板路上,陆续聚拢起身着素衣的身影 ——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带伤的修士,有抱着孩童的妇人,还有昨日刚拿起木剑的少年。他们步履轻缓,神色凝重,手中或捧着一束野菊,或攥着块未及打磨的木牌,朝着祖祠的方向缓缓前行。
云逸尘站在祖祠正厅的门槛内,黑色的镇云戒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他已换下沾血的布衣,穿上了族中仅存的半套族长礼服 —— 深蓝色的锦袍边角有些磨损,领口绣着的云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黯淡,却依旧难掩那份庄重。大长老云松正亲手为他整理衣襟,老人的手指微微颤抖,粗糙的掌心擦过锦袍褶皱时,带着难以言喻的郑重:“这袍子是你祖父当年穿过的,当年他接任族长时,比你如今还小两岁。”
云逸尘垂眸看着衣襟上的云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云家的族长礼服从来不是荣耀的装饰,而是责任的烙印。” 此刻锦袍贴在身上,带着布料的微凉,更带着跨越两代人的重量,让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脊背愈发挺直。
正厅内,五十余具族人的遗体已被移至侧殿,覆盖着洁白的麻布,与老族长云沧海的灵柩并排安放。供桌上点燃了十二根白烛,火焰在穿堂风里微微摇曳,将历代祖先的牌位映照得忽明忽暗。“敬宗收族” 的金字匾额悬在正中,历经百年风雨依旧苍劲,下方的蒲团前,五位族老按辈分排开,皆是一身素服,目光肃穆地望着门槛处的少年。
“时辰到了。” 二长老云柏的声音打破寂静,他拄着枣木拐杖,缓步走到供桌旁,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族谱。这本族谱用丝线装订,封皮上的 “云氏族谱” 四字已模糊不清,却记载着云家百年兴衰 —— 从先祖开镇立族,到历次妖兽侵袭中的牺牲,再到每一代族长的接任,字字句句都是血脉的传承。
云逸尘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正厅。他的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慌乱,每一步落下,都恰好踩在烛火跳动的间隙。路过侧殿时,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些覆盖麻布的遗体,仿佛能看到云虎紧握断剑的手,看到云小远带着稚气的脸,看到福安护着孩童时佝偻的脊背。昨日战场的厮杀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那些熟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血脉涌入四肢百骸。
走到供桌前,他对着历代祖先的牌位深深鞠躬,三次俯身,每一次都慢而郑重。起身时,大长老云松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青铜令牌递到他手中 —— 令牌正面刻着 “云氏族长”,背面是青云镇的地形图,边缘布满细小的刻痕,每一道都代表着一任族长的任期。这是云家除镇云戒外最重要的信物,名为 “镇族令”,相传是先祖开镇时用陨铁锻造而成,历经二十三代族长不曾损毁。
“请新族长持令继位。” 大长老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
云逸尘双手接过镇族令,指尖触到那些冰凉的刻痕,忽然想起昨日兽潮中,老族长就是握着这枚令牌,站在防御大阵前喊道:“云家子弟,死战不退!” 那时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如同老族长从未动摇的信念。他握紧令牌,转身面向厅内的族老与陆续涌入的族人,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
人群中响起细微的抽泣声,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捂住嘴,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 她的丈夫是护卫队的成员,昨日为保护妇孺牺牲在镇西巷口。不远处的少年攥着木剑,剑鞘上还沾着妖兽的血迹,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时用的武器,也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眼中带着悲伤,却也藏着一丝期盼,如同在寒冬中等待暖阳的草木。
“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云逸尘的声音算不上洪亮,却穿透了厅内的寂静,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昨日一战,我们失去了五十六位亲人,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兄弟,失去了守护我们多年的老族长。这些伤痛,刻在我们的骨血里,永远不会忘记。”
他抬手按住胸口的镇云戒,指尖的冰凉让情绪愈发沉静:“老族长临终前,将这枚戒指与族长之位传给了我。我知道,有人会疑惑,一个灵根驳杂的少年,怎能担起这份重任?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怎能守护好青云镇?”
人群中微微骚动,却没有人出声反驳。昨日的战场场景早已烙印在每个人心中:这个少年持剑挡在防御大阵的缺口,仅凭筑基后期的修为硬接血瞳魔狼的三次扑击;他在妖兽突破防线时,带着三名年轻修士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被困的妇孺护在身后;他在老族长重伤昏迷后,立刻接管指挥,用精准的指令调配剩余的修士,稳住了濒临崩溃的防线。那些质疑,早在昨日的血与火中被彻底击碎。
“但老族长相信我,牺牲的族人相信我,在座的各位也在昨日的战场上,与我并肩作战过。” 云逸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灵根杂又如何?修为浅又如何?我云逸尘在此立誓,以镇云戒为证,以镇族令为凭,定当带领大家修复家园,加固防御,查明兽潮背后的真相,为牺牲的亲人报仇!”
他举起手中的镇族令,青铜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不敢说能让云家立刻兴盛,更不敢说能让青云镇永远安宁,但我能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挡在大家前面,就像老族长那样,像云虎大哥那样,像所有牺牲的族人那样,用生命守护这片土地!”
话音落下,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忽然,大长老云松对着云逸尘深深鞠躬,花白的头发垂在胸前,声音哽咽却坚定:“老臣云松,参见新族长!”
“参见新族长!” 五位族老同时俯身,拐杖拄在地上,发出整齐的声响,如同惊雷滚过地面。
紧接着,侧殿的修士们纷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声音清脆而郑重:“参见新族长!” 他们的声音带着战场留下的沙哑,却充满了由衷的敬重 —— 昨日若不是这个少年的指挥,他们中不知还有多少人能活着站在这里。
人群如同潮水般跪下,老妇人与孩童也跟着俯身,参差不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得供桌上的烛火剧烈跳动:“参见新族长!” 这声音里有悲伤,有期盼,有信任,更有在危难中凝聚起的向心力,如同断裂的琴弦重新被拨动,奏响血脉传承的乐章。
云逸尘看着眼前跪倒的族人,眼眶微微发热,却强忍着没有落泪。他知道,这一跪,跪的不是他这个少年,而是他肩上的责任,是云家百年的传承,是所有人对活下去的渴望。他举起镇族令,再次鞠躬:“各位请起,从今日起,我们都是守护青云镇的同袍,生死与共,荣辱与共!”
族人们陆续起身,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如同万千星光落在初升的朝阳上。一个少年挤到前排,举起手中的木剑,大声喊道:“族长,我要学剑!我要像你一样,守护青云镇!”
“我也要学剑!” “我也要!” 更多的少年跟着呼喊,声音清脆却坚定,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悲壮的土壤里孕育着新的希望。
云逸尘看着那些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 那是他自昨日兽潮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他对着少年们点头:“好,等修复好演武场,我亲自教你们练剑。但记住,剑是用来守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守护身边的人,才是剑道的真谛。”
少年们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持剑守护家园的模样。
这时,林小婉抱着一个木盒走进正厅,盒中是昨日从战场上回收的身份令牌,每一块都擦拭干净,用红绳系着。她将木盒放在供桌上,对着云逸尘鞠躬:“族长,这是牺牲族人的令牌,共五十六枚,一枚不少。”
云逸尘伸手抚摸着那些冰冷的令牌,每一块都能唤起一段鲜活的记忆。他拿起云虎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 “虎” 字,边缘还有一道细小的缺口,是去年练剑时不小心磕到的。他将令牌轻轻放在供桌最前方,对着侧殿的遗体方向深深鞠躬:“各位亲人,你们放心,我们会带着你们的希望活下去,会让青云镇重新热闹起来,会让你们的名字,永远刻在云家的族谱上。”
仪式结束时,夜色已深。族人们陆续散去,留下族老与核心修士在正厅议事。云逸尘坐在老族长曾经的位置上,这是他第一次以族长的身份召开议事会,面前的案几上还留着老族长昨日用过的茶盏,茶水早已凉透。
“各位族老,各位兄弟,如今青云镇面临三大难题:一是防御大阵破损,二是粮食与丹药短缺,三是妖兽威胁未除。” 云逸尘的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地说道,“我计划分三步走:第一步,由大长老带领工匠修复防御大阵,镇云戒中有祖地密室的钥匙,里面的灵石可先取出应急;第二步,由林小婉师妹清点族中物资,统计伤亡情况,优先照顾孤儿寡母;第三步,由二长老带领护卫队,每日巡查镇外十里范围,警惕妖兽再次来袭。”
他的安排细致周全,没有丝毫疏漏,让原本还心存担忧的族老们彻底放下心来。三长老云竹抚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许:“新族长考虑周全,老臣定会协助大长老尽快修复大阵。”
“我这就去清点物资。” 林小婉起身鞠躬,脚步轻快地走出正厅,相较于昨日的悲伤,此刻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 有这样的族长,青云镇定能渡过难关。
议事结束时,已是深夜。云逸尘独自留在正厅,对着老族长的灵柩静静站立。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族谱上,与历代族长的名字重叠在一起。他从怀中掏出镇云戒与镇族令,两枚信物在烛火下相互映照,如同两颗跳动的心脏。
“老族长,您看到了吗?大家都相信我。” 他轻声呢喃,指尖在镇云戒的云纹上轻轻摩挲,“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我会走下去,带着大家活下去,守护好青云镇。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不会让任何一个族人失望。”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天快要亮了。云逸尘走到门口,推开沉重的木门。夜风带着清晨的微凉,吹起他的衣袍,如同展翅欲飞的羽翼。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青云镇的土地上,照亮了破损的房屋,照亮了带血的街道,也照亮了少年族长眼中的坚定。
他知道,悲伤尚未散去,危机仍在眼前,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新的传承已经开启。作为云家最年轻的族长,他或许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但只要族人还在,信念还在,青云镇就不会倒下,云家就不会倒下。
晨光中,少年族长的身影愈发挺拔,如同在寒风中扎根的青松,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族的希望,扛起了一片土地的未来。这一日,青云镇的铜钟不再只为悲伤而鸣,更为新生而响,为少年族长的接任而响,为所有在危难中坚守的人而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