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云逸尘已在院中的桂树下站了近一个时辰。
他手中握着块巴掌大的墨檀木，纹理细密如流云，是三年前在云家后山的枯木堆里偶然发现的。彼时他修为尽失，被赶到这破败小院，每日除了忍受嘲讽，便靠打磨木料打发时光。这块墨檀木坚硬却温润，他磨了三年，边角早已光滑如玉，此刻正被晨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小少爷，苏姑娘派人送了东西来。” 福伯踏着露水走进院，手里捧着个青布包裹的匣子，“说是给您的观赛贺礼，还说她巳时会来。”
云逸尘指尖一顿，墨檀木上刚刻出的剑脊纹路险些走偏。他接过匣子，布面还带着晨露的微凉，拆开时，一股熟悉的槐花香扑面而来 —— 里面竟是一小罐新酿的槐花蜜，瓷罐外壁贴着张浅青色的笺纸，字迹娟秀：“祝公子今日旗开得胜。”
他摩挲着瓷罐冰凉的边缘，忽然想起昨夜苏浅雪离去时的背影，发间沾着的桂花与泛红的耳尖，像颗落在心尖的晨露，轻轻一碰便泛起涟漪。转身回屋时，他从床底拖出个旧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件木雕，有栩栩如生的雀鸟，有盘绕的青竹，最底下压着个红绸包裹的物件，正是那柄快完工的木剑。
这剑是半月前开始雕刻的。那日在演武场见苏浅雪比划剑招时，指尖因握不住剑柄而泛红，他便想起这块墨檀木。清溪谷以音律入道，剑器本就稀缺，寻常铁剑太过沉重，正好这墨檀木分量适中，又能滋养灵力，最适合初学剑的女子。
他取出细砂纸，蘸着清水细细打磨剑刃。晨光透过桂树的枝叶，在木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剑锋处被磨得泛着温润的光泽，却又带着隐隐的凌厉。剑柄处他特意刻了缠枝莲纹，收尾处留了个小小的凹槽 —— 那是昨夜忽然想起，该嵌块玉石才好，只是仓促间竟寻不到合适的料子。
“公子，您要的朱砂粉磨好了。” 福伯端着个瓷碟进来，看见木箱里的木雕，忍不住笑道，“老奴还记得，您以前最爱跟着木工房的师傅学手艺，那时雕的小木剑，比现在这个还精致些。”
云逸尘的动作顿了顿。前世他身为叶临渊时，剑冢里摆满了名家铸造的宝剑，却从未有过这般亲手雕刻的心思。重生后困于这小院三年，倒拾起了前世从未沾染的烟火气。他蘸了点朱砂，在剑脊处细细描上一道纹路，那是模仿前世佩剑 “渊虹” 的样式，虽简单，却藏着他对剑道的执念。
刚把木剑裹进红绸，院门外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着玉佩相撞的脆响。云逸尘抬头时，正见苏浅雪站在晨雾里，浅青色衣裙沾着细碎的露珠，手里依旧握着那支白玉笛，只是今天笛身系了条同色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
“云公子早。” 她快步上前，脸颊带着晨行的薄红，“昨夜冒昧打扰，今日特意来赔罪，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递过来，“这是今早刚蒸的莲蓉糕，配槐花蜜水正好。”
云逸尘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同时一缩，晨雾里的空气仿佛都暖了几分。福伯早已识趣地搬来石凳，还端上刚沏的碧螺春，临走时特意把院门虚掩着，留下满院的桂香与寂静。
“公子昨夜说的力场感知，我回去试了半宿。” 苏浅雪捧着茶杯，眼睛亮得像盛了晨光，“刚开始总抓不住要领，后来照着您说的，用灵力包裹笛身，竟真的能感觉到气流的变化！” 她拿起白玉笛，轻轻转动手腕，笛身在晨光下划出一道弧线，“您看，这样是不是就有几分剑势了？”
云逸尘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忽然笑了。她的指法还带着青涩，却已有了几分灵动，像株刚抽芽的青竹，只要稍加培育，便能长成挺拔模样。“很有进步。” 他说着，转身回屋取出那个红绸包裹，“昨日听苏姑娘说练剑缺趁手的器物，这个或许能帮上忙。”
红绸散开时，墨檀木剑静静躺在石桌上，剑身长约两尺，剑柄缠着深青色的丝绳，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清晰可见，剑脊的朱砂纹路像道凝住的霞光。苏浅雪惊得捂住嘴，指尖轻轻触碰到剑刃，温润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竟还带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这是…… 您亲手做的？” 她抬头时，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墨檀木的纹理绝非寻常木料所有，剑柄的纹路细腻得连每片花瓣都清晰可辨，显然耗费了无数心血。
云逸尘指尖摩挲着木剑的护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闲置时随手刻的，墨檀木能滋养灵力，比铁剑更适合初学。只是……” 他看向剑柄的凹槽，“本想嵌块玉石，一时没找到合适的。”
“已经很好了。” 苏浅雪连忙打断他，双手轻轻握住剑柄，试着挥舞了一下。木剑在她手中竟出奇地趁手，灵力流转间，剑身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她忽然想起昨夜玄机子师父说的话：“真正的好剑，从不在材质，而在铸剑人的心意。” 此刻握着这柄木剑，她忽然懂了师父话里的深意。
晨光渐渐浓了，桂树上的露珠顺着叶片滑落，滴在石桌上的木剑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苏浅雪摩挲着剑柄的丝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个香囊模样的物件，递到云逸尘面前：“公子赠我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也有东西想送您。”
那是块鸽子蛋大小的暖玉，被雕成流云形状，用红绳系着，触手温润得像暖炉。玉质细腻如凝脂，迎着光看，里面竟似有雾气流转，隐隐能看见细小的纹路，像是天然形成的山川脉络。“这是清溪谷的镇谷玉料所制。” 苏浅雪轻声道，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暖玉能静心凝神，还能在修炼时辅助稳定灵力，听说您今日要对阵云浩轩，或许能派上用场。”
云逸尘接过暖玉，暖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连日来修炼积攒的浮躁竟消散了大半。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真正的暖玉需得百年以上的玉料，经匠人精心打磨，才能有这般温润的质地，不仅能安神，更能驱邪避凶。这样的宝物，绝非寻常人家能拥有。
“太贵重了。” 他想推辞，却被苏浅雪按住手腕。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一触便松开，却让他的手腕泛起一阵热意。
“公子的木剑，是心意；我的暖玉，也是心意。”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得像晨露，“您说过，修行路上知己难寻，这点心意，难道公子不愿收下吗？”
云逸尘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将暖玉系在腰间。玉坠贴着衣襟，暖意透过布料渗进来，与心口的温度渐渐相融。他忽然想起前世孤身一人征战青州的日子，那时身边只有 “渊虹” 剑相伴，从未有人这般为他备过护身之物。
“不如公子指点我几招？” 苏浅雪握着木剑站起身，眼神里满是期待，“就用您昨夜说的截剑，我想试试这木剑的威力。”
云逸尘颔首应允，随手拿起院角的竹扫帚，去掉枝叶后只留主干。晨光穿过桂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相对而立时，一片桂花恰好落在苏浅雪的发间，与昨日的模样重叠，恍惚间竟有种时光流转的错觉。
“注意我手腕的动作。” 云逸尘话音刚落，竹枝便带着风声刺出，速度不快，却精准地指向她胸前的空处。苏浅雪依着昨夜记下的要领，手腕轻转，木剑顺势挑开竹枝，剑脊与竹枝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就是这样。” 云逸尘的声音带着笑意，竹枝的攻势渐渐加快，“感知我的力场，顺着纹路引导，不要硬接。”
苏浅雪的身影在桂树间穿梭，浅青色的衣裙与飘落的桂花交织在一起。起初她还有些生疏，几次险些被竹枝碰到，可渐渐的，她竟能顺着竹枝的力道辗转腾挪，木剑在她手中越来越灵动，偶尔还能反击得云逸尘微微侧身。
“进步很快。” 云逸尘收回竹枝时，额角已沁出薄汗，“再过些时日，寻常凝气二层修士都未必是你对手。”
苏浅雪拄着木剑喘气，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发间的桂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都是公子教得好。” 她抬头时，正好看见云逸尘腰间的暖玉，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暖玉果然与公子相配。”
云逸尘下意识地摸了摸暖玉，忽然问道：“苏姑娘为何执着于练剑？清溪谷的音律道法，不是更适合你吗？” 他记得昨日观礼时，苏浅雪的笛声能安抚人心，显然在音律上极有天赋。
苏浅雪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望向院外的晨雾，声音轻得像叹息：“三年前，清溪谷遭山匪袭击，我师父为了护我，被剑划伤了腿，从此再也不能踏足险地。” 她握紧手中的木剑，指节微微泛白，“那时我便想，若是我会剑法，或许就能保护师父了。”
云逸尘心头一震，竟与自己当年的心境不谋而合。前世他年幼时，师门遭灭门之祸，也是因自己无力反抗，才眼睁睁看着师父惨死。他看着苏浅雪眼中的坚定，忽然明白了她练剑的执念 —— 那不是对力量的渴望，而是对守护的期许。
“我教你剑法吧。” 云逸尘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待家族小比结束，每日清晨我在这院里教你，你也可以…… 教我音律。”
苏浅雪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喜，随即又有些迟疑：“可你还要修炼，还要应对家族的事……”
“修行路上，并非孤身前行才快。” 云逸尘打断她，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暖玉，“有个能切磋的知己，或许能走得更远。”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透过桂树叶，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浅雪看着云逸尘眼中的真诚，忽然笑了，像晨雾中绽放的桂花：“好，那我们约定，将来在仙道上并肩前行，谁也不许掉队。”
“一言为定。” 云逸尘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带着几分迟疑。前世他从未与旁人有过这般约定，掌心甚至有些发烫。
苏浅雪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指尖。两人的指尖刚一相触，便像被烫到般收回，却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满院的桂香仿佛都变得清甜了几分。
“对了，云浩轩的奔雷剑法，您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苏浅雪忽然想起今日的比赛，语气不由得凝重起来，“我听师父说，那剑法的第三式‘惊雷破’威力极大，寻常凝气二层修士根本抵挡不住。”
云逸尘眼底闪过一丝锋芒，却依旧平静：“奔雷剑法刚猛有余，后劲不足。前三式虽凌厉，却会消耗大量灵力，只要顶住前几波攻击，便能找到破绽。” 他想起福伯昨日打听的消息，云浩轩为了速胜，每次比赛都全力施展前三式，从未有人能撑到他力竭之时。
“我这里有样东西或许能帮您。” 苏浅雪从食盒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淡青色的药丸，“这是清溪谷的凝神丹，能快速恢复灵力，虽然比不上您的清心丹，却胜在起效快。”
云逸尘接过药丸，指尖传来药丸的微凉。他看着苏浅雪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场家族小比或许不只是复仇的开始，更是另一段缘分的起点。前世他孑然一身，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今有这样一位知己相伴，或许这一世的仙道，会走得更温暖些。
“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演武场了。” 云逸尘将药丸收好，拿起放在石桌上的佩剑，“苏姑娘…… 要一起去吗？”
苏浅雪连忙点头，握着木剑站起身，浅青色的衣裙在晨光中轻轻飘动：“我去为公子加油，您一定要赢！”
两人并肩走出院门时，晨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云逸尘腰间的暖玉泛着温润的光泽，苏浅雪手中的墨檀木剑藏在袖间，剑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路过云家的长廊时，不少下人投来惊讶的目光，却没人再敢像从前那般指指点点 —— 毕竟，这位 “废物少爷” 昨日刚连胜两场，而他身边的，是清溪谷贵客玄机子的弟子。
“您看，那不是苏姑娘吗？”
“她怎么和云逸尘走在一起？还拿着把木剑……”
细碎的议论声传来，苏浅雪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抬头冲云逸尘笑了笑：“等您赢了比赛，我吹笛给您听，就吹清溪谷的《鹤鸣曲》，听说那曲子能助修士感悟天地灵气。”
云逸尘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看着身边少女明亮的眼眸，忽然觉得，三年的屈辱与痛苦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守住这份温暖，能在仙道上并肩前行，哪怕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他也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嚣，云浩轩的挑衅声隐约可闻。云逸尘握紧腰间的佩剑，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却又在触碰到暖玉的暖意时，渐渐柔和下来。他侧头看向苏浅雪，正好对上她鼓励的目光，像晨光般温暖。
“走吧。” 他轻声道，脚步愈发坚定。
晨光穿过云家的红墙黛瓦，洒在两人并肩的身影上，将桂香与暖意，都藏进了这初通心意的清晨里。这场即将开始的对决，不仅关乎家族的荣辱，更关乎两个年轻人，在仙道上并肩前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