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七月的热浪搅得愈发黏腻。林辰刚把最后一份信访结案报告塞进档案柜，指尖还沾着纸页的油墨味，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是综合科的小赵，这姑娘平时稳得很，今儿个却攥着手机，脸憋得通红，像是揣了个滚烫的红薯。
“林哥！林哥！你快看单位群！” 小赵把手机往林辰眼前一递，屏幕上的消息还在往上跳，最顶上是王局长刚发的通知：“经局党组研究，并报市委组织部同意，拟推荐林辰同志赴省信访局综合处任职，公示期 3 天，如有异议请于 7 月 15 日前反馈。”
林辰的指尖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是没盼过提拔，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 前天才刚帮东河村的二十多户村民要回了被拖欠半年的征地补偿款，昨天还在跟住建局的人掰扯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事，怎么今天就要去省城了？
“我的天！林哥你要飞黄腾达了啊！” 隔壁工位的李姐凑过来，手里的搪瓷杯都忘了放，“省信访局啊！那可是省直单位，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办公室瞬间炸了锅。有人拍着林辰的肩膀说 “早该提拔你了”，有人拿着笔记本凑过来问 “以后去了省城还能帮咱县协调事不”，还有人悄悄拿出手机发消息，眼神里藏着几分复杂。林辰笑着一一回应，心里却在琢磨：这事按理说该先跟王局长谈，怎么先在群里发了？
正想着，王局长的办公室门开了，老领导探出头，朝他招了招手：“林辰，来我这儿一趟。”
王局长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叶香，书架上摆着几排信访条例，最显眼的是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去年林辰帮西坡乡果农追回欠款后，老乡们送来的野山核桃。老领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把一杯刚泡好的绿茶推过来：“坐，跟你说说去省城的事。”
“局长，这消息也太突然了。” 林辰端着杯子，指尖有点凉，“我在县信访局才待了两年，好多事还没理顺……”
“就是因为你理顺了太多事，才让你去省里。” 王局长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林辰这两年的工作：解决拖欠农民工工资案件 17 起，协调化解征地纠纷 9 件，帮 200 多户居民解决了房产证办理问题，就连去年最难缠的 “烂尾楼业主集体信访”，也是他带队蹲了一个月，才逼着开发商复工。
“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专门问过你的情况，说你既懂基层，又能扛事，省信访局正好缺你这样的人。” 王局长把文件推回来，眼神里带着点欣慰，“公示期三天，只要没人提异议，下月初你就能去省城报到了。”
林辰捏着文件的边角，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刚到县信访局的时候，每天被上访群众围着骂，有次还被情绪激动的老乡推搡到墙角，回家跟母亲打电话时，还强忍着眼泪说 “挺好的”。现在要走了，却有点舍不得 —— 舍不得每天一起加班的同事，舍不得那些握着他的手说 “谢谢” 的老乡，更舍不得这个他跑遍了大街小巷的小县城。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拎着个布袋子走进来，正是东河村的王大爷。上次林辰帮他们要回征地补偿款，王大爷非要拉着他去家里吃饺子，林辰没好意思去，没想到今天他又找来了。
“林同志，俺听说你要去省城了？” 王大爷把布袋子往桌上一放，里面的鸡蛋滚出来几个，“俺家老婆子昨天刚下的蛋，你带着路上吃，省城远，别饿着。”
林辰赶紧把鸡蛋往回塞：“王大爷，您这心意我领了，但东西不能要，这是规定。”
“啥规定不规定的，你帮俺们要回钱，俺们连碗饺子都没请你吃，这点鸡蛋算啥？” 王大爷急得脸都红了，攥着林辰的手不肯放，“你去了省城，可别忘了俺们东河村的人，以后要是回来，一定去家里坐坐！”
林辰鼻子有点酸，只好点头：“大爷，我记着，以后肯定去看您。”
送走王大爷，林辰刚坐回工位，就看见张副科长从门口走过。张副科长比林辰早来三年，去年竞争科长的时候，因为林辰牵头解决了 “烂尾楼信访案”，最后局里推荐了林辰，张副科长一直耿耿于怀，平时跟林辰说话总带着点阴阳怪气。
果然，张副科长走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说：“林辰啊，恭喜你高升啊，这才来两年就去省城了，真是年轻有为。” 话里的酸味，连旁边的李姐都听出来了。
林辰笑了笑：“张科长客气了，都是局里领导和同事们帮衬。”
“帮衬是一回事，能力是另一回事。” 张副科长抿了口茶，眼神扫过桌上的鸡蛋壳，嘴角勾了勾，“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信访局的人，可得注意形象，别收了老乡的东西，到时候影响不好。”
林辰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刚把王大爷的鸡蛋送回去，张副科长这话明显是在找茬。李姐也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放：“张科长，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大爷是真心感谢林辰，林辰也没收鸡蛋，您这不是冤枉人吗？”
张副科长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转身走了。林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 他知道张副科长心里不服，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挑事。
果然，当天下午，王局长就把林辰叫到了办公室，脸色有点严肃：“刚才接到个匿名举报，说你收了上访群众的土特产，还说你在解决征地纠纷的时候，跟开发商有利益往来。”
林辰心里一紧，赶紧解释：“局长，我绝对没做过这种事！今天王大爷是来送鸡蛋，但我已经退回去了，至于跟开发商勾结，您知道的，上次烂尾楼的事，我跟开发商吵了好几次，怎么可能勾结？”
“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但举报信既然来了，就得走流程。” 王局长把举报信推过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没写真名，“我已经让纪检组的人去东河村核实了，也调了上次烂尾楼案件的资料，你别担心，清者自清。”
林辰捏着举报信，指节都泛白了。他知道这肯定是张副科长干的 —— 除了他，没人会在这个时候举报自己。但他没证据，只能等纪检组核实。
接下来的两天，林辰照样上班，帮上访群众登记、协调部门、写报告，好像没受举报的影响。但同事们都看出来了，他眼底的红血丝越来越重，有时候坐在工位上，会盯着窗外发呆。
李姐看不过去，偷偷塞给他一包饼干：“林哥，别跟张副科长那种人置气，他就是嫉妒你。纪检组的人昨天去东河村了，王大爷跟他们说了半天，还把你退鸡蛋的事说了，肯定没事的。”
林辰接过饼干，心里暖了暖：“谢了李姐，我没事。”
第三天下午，纪检组的人找林辰谈话，核实了举报信里的内容，最后说：“举报不实，我们会跟局里反馈，不会影响你的提拔。” 林辰这才松了口气，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傍晚的时候，单位群里又发了条通知：“林辰同志公示期结束，无异议，同意赴省信访局综合处任职，请于 8 月 5 日前到省信访局报到。”
办公室里又热闹起来，李姐抱着一堆文件走过来：“林哥，这是你之前牵头的几个案子，我都整理好了，你带去省城，万一需要交接，也方便。”
“还有这个。” 小赵递过来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每个上访群众的联系方式和后续跟进情况，“林哥，你教我怎么跟住建局对接的那些技巧，我都记在上面了，以后我会跟好这些案子的。”
林辰接过文件和笔记本，心里沉甸甸的。他看着办公室里熟悉的一切 —— 墙上的信访流程图，桌上的搪瓷杯，同事们笑着的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起刚来时，李姐教他怎么跟情绪激动的群众沟通，小赵帮他整理资料到半夜，还有王局长在他被人误解时，拍着他的肩膀说 “别怕，有我在”。
“以后我不在，你们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打电话。” 林辰把联系方式写在纸上，递给李姐和小赵，“省信访局那边，我也会跟他们协调，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知道了林哥，你到了省城，可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小赵眼眶有点红，别过头去擦了擦。
李姐叹了口气：“你这一走，咱们办公室可就少了个主心骨了。不过也好，去省城是好事，以后前途无量。对了，你走之前，咱们科室得一起吃个饭，算是给你送个行。”
林辰点点头，心里却有点慌 —— 他还没跟母亲说要去省城的事。母亲身体不好，去年刚做了心脏手术，一直希望他留在县城，离家里近点。要是知道他要去省城，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东河村的村支书打来的：“林同志，不好了！王大爷刚才去镇上买东西，过马路的时候被电动车撞了，现在在镇医院，医生说要转县医院，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林辰心里一紧，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我马上过去！你们先别慌，我联系县医院的救护车！”
他一边跑一边给县医院急诊科打电话，让他们准备好床位和医护人员。跑到楼下的时候，正好遇到王局长下班，老领导看见他着急的样子，问清情况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快点！”
林辰接过钥匙，说了声 “谢谢”，就往停车场跑。车窗外的树飞快地往后退，他看着手机里王大爷的照片 —— 那个每次见他都笑得满脸皱纹的老人，现在却躺在医院里，他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到镇医院的时候，王大爷躺在病床上，额头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嘴里还念叨着：“俺的鸡蛋…… 林同志还没吃……”
林辰走过去，握着王大爷的手：“大爷，我来了，您别担心，咱们现在转去县医院，肯定没事的。”
王大爷睁开眼，看见林辰，眼泪就流下来了：“林同志，俺对不起你，本来想给你送鸡蛋，结果还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大爷，您好好治病，比啥都强。” 林辰帮王大爷擦了擦眼泪，心里酸酸的。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林辰跟着一起去县医院。路上，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忙工作，晚点回家。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突然有点迷茫 —— 去省城是好事，但他走了，这些他牵挂的老乡，这些一起奋斗的同事，该怎么办？
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医生说王大爷的腿骨折了，需要住院治疗，还好没有伤到内脏。林辰帮王大爷办了住院手续，又给村支书打电话，让他通知王大爷的家人。
忙完这一切，林辰走出医院，晚风一吹，才觉得肚子饿。他在路边买了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往家走。路过县信访局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办公室的窗户，里面已经黑了，只有门口的路灯还亮着。
他想起这两年在信访局的日子，想起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想起那些一起加班的夜晚，突然觉得，这个小县城，已经成了他的家。现在要离开这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忘记在这里的一切。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还在等他。看见他回来，母亲赶紧把热好的菜端出来：“怎么才回来？饭都热了好几遍了。”
林辰坐下，拿起筷子，却没胃口。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妈，我要去省城工作了，下月初报到。”
母亲手里的碗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担忧：“去省城？那不是离家里很远吗？你走了，我一个人……”
“妈，我会经常回来的，省城离咱们县也就两个小时车程，周末我就回来陪您。” 林辰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有点凉，还在微微发抖，“省信访局是省直单位，对我以后的发展好，您不是一直希望我有出息吗？”
母亲沉默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妈知道这是好事，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照顾。你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到了省城，要按时吃饭，别总熬夜，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听着母亲的叮嘱，林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母亲舍不得他，但为了他的前途，还是选择支持他。
第二天早上，林辰去单位上班，刚到门口，就看见好多上访群众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锦旗和感谢信。为首的是东河村的村支书，他手里拿着一面写着 “为民办实事，心系老百姓” 的锦旗，看见林辰，赶紧走过来：“林同志，俺们知道你要去省城了，这是俺们几个村的老乡凑钱做的锦旗，谢谢你这两年帮俺们解决了这么多事！”
林辰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接过锦旗，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后不管我在哪里，都会记着大家的事，要是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人群里响起了掌声，有人喊着 “林同志一路顺风”，有人眼里含着泪。林辰站在那里，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上午的时候，省信访局的人给林辰打了电话，让他下周一去省城参加岗前培训。挂了电话，林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 抽屉里的笔记本，桌上的信访条例，还有同事们送的小礼物，每一样都带着回忆。
李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林哥，这是咱们科室同事凑的一点心意，你到了省城，买点生活用品。还有，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要是想喝家乡的茶，就跟我说，我给你寄过去。”
林辰接过信封，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些同事，这些老乡，都是他在这个小县城最珍贵的财富。
下午的时候，张副科长又来找林辰，这次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林辰，这是你之前牵头的那个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案子，还有几个细节没理顺，你跟我说说怎么对接。”
林辰有点惊讶，他以为张副科长还在记恨他。但看着张副科长认真的样子，他还是坐下来，详细跟他说了对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谢谢你啊，林辰。” 张副科长说完，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了句，“到了省城，好好干。”
林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释然。或许，张副科长只是不服气，但并不是坏人。
下班的时候，林辰收拾好东西，最后看了一眼办公室。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刚来时，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现在却觉得无比熟悉。
走出单位大门，李姐和小赵还在等他：“林哥，我们送你到路口吧。”
三个人慢慢走在路边，聊着以前的事 —— 聊起第一次一起加班到半夜，聊起帮农民工要回工资时他们激动的样子，聊起以后的打算。
“林哥，你到了省城，可得常跟我们联系，别忘了我们。” 小赵眼眶红红的，声音有点哽咽。
“放心吧，不会忘的。” 林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也有点难受。
到路口的时候，林辰跟他们告别：“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
“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省城给我们报个平安。” 李姐说完，擦了擦眼角。
林辰点点头，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姐和小赵还站在那里，朝他挥手。他心里一酸，赶紧转过身，快步往前走。
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都是他爱吃的。吃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给他夹菜：“多吃点，到了省城，就吃不到妈做的菜了。”
林辰点点头，往母亲碗里也夹了块肉：“妈，您也吃，以后我周末回来，您再给我做。”
晚上，林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明天要去医院看王大爷，想起下周一要去省城参加培训，想起同事们的笑容，想起母亲的叮嘱，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是林辰同志吗？我是北岗小区的张阿姨，我们小区的房产证还没办下来，之前你说帮我们协调，现在你要去省城了，这事怎么办啊？”
林辰心里一紧，北岗小区的房产证问题，他之前已经跟不动产登记中心协调好了，说是这个月就能办下来，怎么又出问题了？
“张阿姨，您别慌，我明天就去不动产登记中心问一下情况，肯定给您一个说法。” 林辰赶紧安慰她。
挂了电话，林辰看着天花板，心里突然有点慌。他本来以为，走之前能把所有的事都理顺，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这个房产证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不动产登记中心那边出了差错，还是有其他原因？他明天去问了之后，能不能解决？如果解决不了，他走了之后，张阿姨他们该找谁？
一连串的问题在林辰脑子里打转，让他更加睡不着了。他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在他走之前解决，不然北岗小区的居民又要上访了。
他坐起来，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 “北岗小区房产证问题”，然后又写下明天要做的事：去医院看王大爷，去不动产登记中心问情况，跟李姐交接剩下的工作。
写完之后，他看着笔记本上的字，深吸了一口气。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要在走之前解决好，不能留下尾巴。
窗外的月亮很亮，照得房间里一片柔和。林辰躺在床上，心里默默想着：省城，我来了。但这个小县城，我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