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大棚改造的候车室里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泡面汤的混合气味,王磊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墙上的电子钟跳成 14:05 时,玻璃门被一股热风撞开,穿着褪色迷彩服的李明背着帆布包站在光晕里,军靴碾过地面的砂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票带了?” 李明的声音比电话里更低沉,他眼角的疤痕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浅粉色,那是去年在码头跟人抢货时被啤酒瓶划破的。王磊下意识摸了摸后腰 —— 那里藏着把磨掉漆的弹簧刀,是他爸走之前留给他的老物件。
“两张,去临市的。” 王磊把其中一张票递过去,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茧子,像摸到砂纸。候车室角落里的吊扇吱呀作响,把穿碎花裙的女人嗑瓜子的声音扇过来,混着远处货车鸣笛的闷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李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王磊浑身一僵,看见对方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纱布 —— 昨天跟张疤脸的人追打时,胳膊被钢管划了道口子,现在还渗着血珠。
“张疤脸那边没起疑?” 李明松开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铝制饭盒,打开时飘出碘伏的气味。他用镊子夹着棉球往王磊伤口上按,疼得王磊倒抽冷气,却不敢作声。
“我跟他们说,是被你推下台阶蹭的。” 王磊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双捡来的耐克,鞋头裂了道缝,“他们现在认定我跟你彻底闹翻了,张疤脸还说,等做完这单,就让我当他的左右手。”
李明突然嗤笑一声,棉球在伤口上用力一转:“他给你画的饼,还没村口王婆摊的鸡蛋饼实在。” 他从包里摸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塞进王磊裤兜,“这才是实在的。”
裤兜沉甸甸的,棱角硌着大腿。王磊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他知道那是什么 —— 三天前,张疤脸让他跟着去仓库验货,他趁人不注意,偷偷记下了那批走私手机的型号和数量,还有藏货的具体位置。李明在电话里说,这东西能换他们两个人的活路。
“这就是你要的投名状?” 王磊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想起张疤脸的副手老鬼,那人左眼是假的,看人时总像在掂量猪肉的肥瘦,“要是被他们发现……”
“发现了,咱们俩就得去江里喂鱼。” 李明打断他,把饭盒盖扣得砰砰响,“但要是成了,下个月就能在海南租个带阳台的房子,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海吗?”
王磊喉结动了动。他确实想过,想带着奶奶去海边,奶奶的哮喘在潮湿的南方或许能好点。去年冬天,老人家咳得直不起腰,他蹲在医院走廊里,听医生说要住院,却连押金都掏不出来时,就发誓一定要赚够钱。
“张疤脸今晚九点会把货转移到码头三号仓库,让老鬼跟车。” 王磊压低声音,眼角的余光瞥见候车室门口晃过两个穿黑 t 恤的身影,袖口隐约露出龙形纹身 —— 那是张疤脸的人,“他让我七点去仓库帮忙搬东西,其实是想让我当幌子,真正的货会提前两小时走。”
李明从烟盒里抖出支烟,没点燃,夹在指间转着玩:“他倒是比去年精明了。” 他突然往王磊身后偏了偏头,“穿蓝衬衫那个,看你三次了。”
王磊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他假装系鞋带,透过鞋跟的反光看见穿蓝衬衫的男人正对着手机说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那人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裤腰上别着串钥匙,其中一把是仓库的黄铜钥匙 —— 张疤脸给每个亲信都配了一把,唯独没给王磊。
“是老鬼的远房侄子,叫阿杰,刚从乡下过来。” 王磊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张疤脸不放心我,让他跟着。”
李明突然把烟塞进嘴里,摸出打火机 “咔” 一声点燃,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你现在去趟厕所,第三个隔间的水箱里有件黑 t 恤,换上。” 他弹了弹烟灰,落在布满油渍的地面上,“十分钟后,假装跟我吵架,越凶越好。”
王磊没敢问为什么,转身往厕所走时,听见身后传来李明的声音:“记住,打我的时候,往左边肋骨打,那里有旧伤,看着吓人,不碍事。”
厕所里弥漫着尿骚味,王磊推开第三个隔间的门,果然在水箱顶上摸到个黑色塑料袋。t 恤是新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口袋里还有张折叠的纸条。他展开纸条,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潦草字迹:码头西侧有艘废弃的渔船,九点十五分,带货单来。
外面突然传来争吵声,是李明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怒气:“你以为张疤脸真能容下你?他早想把你卖了换钱!” 王磊赶紧把纸条塞进内裤夹层,套上黑 t 恤,刚拉开隔间门,就被冲进来的李明推了个趔趄。
“你他妈还有脸说我?” 王磊想起李明的嘱咐,一拳往他左肋砸去,听见对方闷哼一声,却看见李明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老子当初就不该救你!” 李明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墙上撞,瓷砖的凉意透过 t 恤渗进来,“张疤脸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候车室里的人都转过头看。王磊看见阿杰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对着他们录像,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他心里一紧,故意把声音喊得更大:“谁稀罕你的钱?当初要不是你把我拉下水,我现在还在工地搬砖,用得着天天提心吊胆?”
李明突然抬脚踹在他膝盖上,王磊顺势跪倒在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眼冒金星。他看见李明的帆布包掉在地上,拉链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 —— 一捆用绝缘胶带缠着的雷管,引线像毒蛇的信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银光。
“疯子…… 你真是个疯子!” 王磊故意露出惊恐的表情,连滚带爬地往外跑,经过阿杰身边时,还假装被绊倒,撞掉了对方的手机。屏幕摔得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阿杰骂骂咧咧地去捡,没注意到王磊偷偷从他裤袋里摸走了那串钥匙。
跑出汽车站时,阳光烫得人皮肤发疼。王磊拐进旁边的巷子,听见身后传来警笛声 —— 李明肯定是故意把雷管露出来,引来巡逻警察拖延时间。他摸着口袋里的钥匙,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阿杰已经把视频发给张疤脸了,老东西现在认定你反水,仓库那边加了人手。” 王磊盯着屏幕,突然想起李明左肋的旧伤是怎么来的 —— 去年他替王磊挡过一棍,断了两根肋骨,在廉价的私人诊所躺了半个月。
巷子深处有只黑猫窜过,王磊突然想起奶奶早上煮的鸡蛋,出门时她塞给他三个,说路上吃。他摸了摸口袋,鸡蛋还在,温热的,像奶奶布满老茧的手心。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渔船的发动机我修好了,记住,九点十五分,晚一分钟都不等。” 王磊抬头看见巷口的广告牌,上面印着海南的碧海蓝天,穿比基尼的女人笑得灿烂。
他握紧口袋里的钥匙,转身往码头的方向走。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尾巴。远处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这次听起来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告别。王磊不知道等在渔船边的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从接过那张货单开始,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裤袋里的弹簧刀硌着腰,像颗随时会炸的炸弹。王磊摸出刀,把刀刃弹开,寒光映在他眼里。他想起李明左肋的疤痕,想起奶奶咳嗽的声音,想起张疤脸那双总是黏在他身上的眼睛。
巷子尽头的风突然变了向,带着江水的腥气扑过来。王磊把刀收回鞘里,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今晚的码头,注定有人活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自己不是那个沉在江底的人。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他最后看了眼时间:16:30。离九点十五分,还有四个四十五分钟。足够让很多事情发生,也足够让很多人,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