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下的僵持,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凤鸣军既不急于攻城,也不后撤,就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猛虎,匍匐在猎物身旁,用冰冷的眼神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城内门阀最初的不安,渐渐被一种焦躁取代。
每日耗费钱粮如流水,私兵被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折磨得疲惫不堪,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城外凤鸣军射进来的那些檄文、还有那些被释放回来的俘虏口中描述的“新政”,像瘟疫一样在底层士兵和贫苦百姓中悄悄流传。
“均田…真的能分到田吗?”
“听说他们那边,奴婢放了籍,还能做工挣钱…”
“当官不看出身,只要通过考核…”
这些话语,如同小小的火苗,在死寂的柴堆下悄然蔓延,随时可能酿成冲天大火。
中军大帐内,李昭华看着沙盘上广陵城的模型,神色平静。她并不着急,因为她深知,崔沅正在下一盘大棋。
“崔先生,时机是否到了?”李昭华问道。
崔沅今日气色很好,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她走到沙盘前,手指轻点广陵城,声音清晰而沉稳:
“大帅,广陵四大家族,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不然。
陈家势大,把控盐引,王家家主王珣掌控漕运和最大私兵,李家善于钻营,把持吏员,张家是武力打手。
四家利益交织,但也各有算盘。”
她顿了顿,继续道:“强攻此城,即便能下,亦如猛虎搏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且后患无穷。
故,沅以为,当以‘攻心为上’,行‘分化瓦解,争取寒门,揭露罪状,争取民心’之策。”
李昭华颔首:“具体如何行事?”
“其一,分化瓦解。”崔沅嘴角露出一丝冷诮,“王家王珣,性最贪婪,且其子王伦好色无能,屡有恶行。
可令通明院,将王伦强占民田、逼死佃户的罪证,‘巧妙’地送到与王家素有嫌隙的李家手中。
再散播谣言,称王家欲借此次守城,消耗李家私兵实力。”
“其二,争取寒门。”崔沅目光转向帐外,“广陵城内,并非只有门阀。
尚有大量不得志的寒门士子、被盘剥的小商户、郁郁久矣的低级官吏。
我可仿效云州旧例,以箭书或秘密渠道,传信于他们,许以新政之利,言明我凤鸣军唯才是举,不问出身。此为其一。
其二,可令军中文吏,假扮商旅或流民,混入城中,暗中联络这些对门阀不满之人,以为内应。”
“其三,揭露罪状。”崔沅语气转为凌厉,“光有檄文不够。需将门阀之恶,桩桩件件,公之于众。
可令石院正那边,将四大家族走私违禁、勾结外敌、草菅人命的铁证,复制多份,不仅在城外散布,更要设法送入城中,贴满大街小巷!
要让广陵百姓都知道,他们供奉的老爷们,是何等货色!”
“其四,争取民心。”崔沅最后道,“我军继续严守纪律,对周边百姓秋毫无犯。
可再设几处粥棚,不仅施粥,还可派随军医官为百姓义诊。
对比城内门阀依旧花天酒地、不顾百姓死活,民心向背,不言自明!”
李昭华听完,眼中精光爆射,抚掌赞叹:“好!好一个十六字方针!环环相扣,直指要害!此乃阳谋,即便门阀看穿,也难以破解!”
她立刻下令:“就依先生之策!通明院、随军文吏、医官营,皆由先生统一调度!我要让这广陵城,从内部开始崩塌!”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几天后,广陵城内果然暗流汹涌。
李家突然在一次家族会议上,对王家发难,指责王珣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玷污门风。
王珣勃然反击,暗示李家欲借机削弱王家。两家争执不下,陈老太公调和得焦头烂额。
同时,城内茶馆酒肆、甚至官府墙壁上,开始出现揭露四大家族罪状的小字报,细节详尽,时间地点人物俱全,引得百姓私下议论纷纷,看向那些高门大宅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异样。
更有一些胆大的寒门书生或小吏,开始暗中串联,悄悄打听城外凤鸣军的政策是否属实。
而城外,凤鸣军的粥棚和义诊点前排起了长队,士兵们态度和蔼,与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形象截然不同。越来越多的流民和周边百姓,心向凤鸣军。
广陵城,这座看似坚固的门阀堡垒,在崔沅这润物细无声又狠辣无比的“攻心”策略下,开始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王珣在府中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气急败坏地吼道:“查!给老子查!是谁在搞鬼!还有那些泥腿子,竟敢议论纷纷!抓!都给老子抓起来!”
然而,恐慌和愤怒,恰恰说明了他内心的虚弱。
崔沅的攻心之策,已然奏效。
破城,或许已不需要付出惨烈的攻城代价了。
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广陵城内酝酿。
而风暴眼,正是那位运筹帷幄的谋士——崔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