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麓的战场,已化作人间炼狱。
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秋日的阳光下蒸腾成一片赤红色的雾霭。刀剑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战马嘶鸣声、号角鼓声,所有声音交织成一首死亡交响曲,在群山间回荡不息。
寇仲与徐子陵联手击溃玄甲军的壮举,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战场。联军将士目睹那阴阳流转、璀璨夺目的光华撕裂了不可一世的玄甲铁阵,压抑许久的士气如山洪暴发。
“少帅威武!徐真人威武!”
呐喊声从联军阵线的每一个角落响起,原本僵持的战局开始倾斜。唐军右翼在李元吉部的溃败后本就摇摇欲坠,此刻见王牌玄甲军竟被二人硬生生撕开口子,军心大乱。
李靖何等人物,立即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擂鼓!全军压上!”
中军高台上,李靖手中令旗如龙蛇舞动。早已蓄势待发的隋军预备队如出闸猛虎,顺着玄甲军阵型被撕裂的缺口,狠狠楔入唐军纵深。陌刀手在前,长枪兵居侧,弓弩手在后抛射,形成标准而致命的攻击序列。
李世民面色铁青。
他立于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训练多年的玄甲铁骑在双龙联手下阵型散乱,又被隋军主力趁势冲击,正在节节败退。那些重甲骑兵本该是战场的主宰,此刻却像被剥去外壳的螃蟹,在联军步骑配合的绞杀下艰难挣扎。
“秦王,右翼告急!”浑身浴血的尉迟恭策马奔来,左肩铠甲破裂,鲜血淋漓,“李元吉将军那边撑不住了,窦建德的夏军正在猛攻侧后!”
“左翼呢?”李世民声音嘶哑。
“左翼建成太子尚能支撑,但徐世绩从洛阳城中杀出,与城外联军形成夹击之势,压力很大。”房玄龄匆匆赶来,衣袍沾满尘土,“秦王,三面受敌,玄甲军又被破...形势危矣!”
李世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战场上血腥的风灌入肺腑,带着铁锈与死亡的味道。当他再度睁眼时,那双曾令无数敌人胆寒的眼眸中,竟掠过一丝罕见的犹豫。
难道天道真的不在李唐?
难道慈航静斋代天选帝,竟真的选错了?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李世民狠狠掐灭。不,他李世民才是结束乱世、开创盛世的不二人选!杨广暴虐,与魔为伍,纵然一时得势,终将失尽人心!
“传令。”李世民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如铁,“命李元吉部死守右翼,后退者斩!命李建成收缩左翼阵型,依托丘陵地带固守。中军...随本王冲锋!”
“秦王不可!”长孙无忌大惊,“您是主帅,岂可亲身犯险?”
“玄甲军乃我军脊梁,脊梁若断,全军必溃。”李世民翻身上马,接过亲卫递来的马槊,槊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寒光,“今日,要么大破敌军,要么...马革裹尸!”
“天策府众将!”李世民振臂高呼。
“在!”秦琼、程知节、侯君集等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随本王,破阵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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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世民率天策府精锐做最后一搏的同时,战场另一侧,联军中军帅旗之下,杨广正通过千里镜冷静观察着战局变化。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他脑海中全力运转,无数信息流如江河奔涌:敌军兵力分布、阵型变化、士气波动、将领位置...所有数据被迅速分析、推演,化作一道道精准的指令,通过旗语、号角、传令兵传达至战场每一个角落。
“陛下,寇将军与徐真人已重创玄甲军,李靖将军正率主力扩大战果。”司马德戡按剑侍立在一旁,脸上难掩兴奋,“唐军阵型已乱,此战我军胜算大增!”
杨广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穿过千里镜,落在远处那座不起眼的山丘上。那里是慈航静斋众人所在之处,了空禅师、四大圣僧、以及...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梵清惠。
通过智经的感知,杨广能清晰地“看”到,那里正有一股恐怖的能量在汇聚、压缩、酝酿。那能量精纯、浩大、中正平和,却又带着决绝的杀意,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火山爆发前的压抑。
“她要出手了。”杨广放下千里镜,声音平静得可怕。
“谁?”司马德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梵清惠?她不是被阴后所伤...”
“皮肉之伤,于她这等境界而言,算不得什么。”杨广缓缓活动着手指,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真正让她迟迟未动的,是道心之惑。但现在...唐军败象已露,她若再不出手,静斋数十年的谋划便要付诸东流。”
仿佛为了印证杨广的话,远处山丘上,突然亮起一点星光。
那星光初时微弱,随即迅速膨胀,化作一轮皎洁明月,清辉洒落战场,竟在血与火的厮杀中辟出一方净土。月光所及之处,厮杀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缓下手来,心中暴戾之气为之一清。
“剑心通明,月满中天。”杨广轻声道,“她这是要拼命了。”
话音未落,那轮明月骤然收缩,化作一道纤细却耀眼到极致的光线。光线笔直如剑,穿越千军万马,无视空间距离,直奔联军中军帅旗而来!
目标——杨广!
“护驾!”司马德戡嘶声大吼,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数百名最精锐的御前侍卫瞬间结阵,刀枪如林,真气连成一片,化作厚重气墙挡在杨广身前。这些侍卫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其中不乏先天境界的武者,联手布防之下,便是宗师级高手也难以轻易突破。
然而,那道月光凝成的剑线,竟视气墙如无物。
不,不是无视,而是“净化”。
月光所过之处,侍卫们以血气、杀意、战意凝聚的真气场,如同冰雪遇朝阳,悄无声息地消融瓦解。那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境界的碾压,是“道”对“术”的天然克制。
“噗!”“噗!”“噗!”
数十名侍卫如遭重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他们甚至没看清攻击从何而来,只觉心中坚守的某种东西轰然破碎,真气逆冲经脉,瞬间重伤。
月光剑线速度不减,已至帅台十丈之内!
直到此时,尖锐的破空声才在空气中炸响,那是剑速突破音障的爆鸣。声音追不上剑光,可见这一剑之快,已超越凡俗武学的范畴。
杨广依旧站在原地,龙袍在剑风激荡下猎猎作响。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的剑光。智经在脑海中疯狂推演,无数数据流奔腾不息:
【目标:梵清惠全力一击】
【属性:慈航剑典至高奥义“月满中天”】
【能量等级:大宗师临界】
【轨迹预测:直线,无变化,锁定宿主生命气息】
【破绽分析:剑意纯粹,无物理破绽;精神层面存在0.3秒锁定间隙】
【应对方案:方案一,闪避,成功率17%;方案二,硬接,成功率41%;方案三...】
0.3秒。
这是智经推演出的唯一机会。梵清惠以剑心通明锁定杨广气息,人剑合一,本该毫无破绽。但她有伤在身,又是含怒出手,剑心并非完美无瑕。在那人剑彻底合一前的刹那,存在一丝极其微小的间隙。
而这间隙,只有凭借《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对能量、精神、时空的极致洞察,才能捕捉到。
杨广动了。
他没有闪避——事实上,这一剑已锁死方圆百丈所有空间,闪避反而会死得更快。他也没有格挡——寻常格挡在这等剑势面前毫无意义。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迎着剑光,向前踏出一步。
同时,双手在胸前虚抱成圆,掌心相对。左手掌心泛起炽热金芒,如大日初升;右手掌心流淌清冷银辉,似皓月当空。《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他毕生修为、穿越带来的灵魂异力、乃至这些日子吸收的龙脉气运,全部灌注于这一式之中。
这不是任何已知的武学招式。
这是杨广以智经为根基,融合原身帝王武学、现代物理认知、以及对天道规则的感悟,自创的护身绝技——名为“御尽万法根源印”。
取“御尽万法”之宏阔,“根源”之本真,化无穷变化为一印守中。
印成刹那,杨广身周空间微微扭曲,光线折射,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幻不真。时间流速仿佛变慢,那势不可挡的月光剑线,在逼近他身前三尺时,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滞。
就是现在!
杨广双目精光爆射,虚抱的双手猛地向中间一合!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炸开。
那不是金属碰撞声,也不是真气爆炸声,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在激烈对撞时,引发的规则层面的轰鸣。声音传出的瞬间,方圆百丈内所有士卒,无论敌我,全都耳膜破裂,七窍流血,痛苦地捂住耳朵跪倒在地。
以杨广为中心,一道环形气浪轰然扩散。
气浪所过之处,木质帅台寸寸碎裂,化作齑粉。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三尺,露出下方坚硬的岩层。距离最近的数十名侍卫如断线风筝般抛飞出去,人在空中就已筋骨尽碎。
而处于爆炸核心的杨广与那道剑光,被刺目的光芒吞没,外人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高手,如正在与魔门缠斗的了空禅师,如刚刚逼退秦琼的寇仲,如正以长生诀真气救治伤兵的徐子陵,才能勉强感知到光芒中心那惊心动魄的较量。
剑光在寸寸碎裂。
不,不是碎裂,而是“解析”。在御尽万法根源印的笼罩下,那道凝聚梵清惠毕生修为、蕴含慈航剑典至高奥义的月光剑线,正被从最根源处拆解、分析、瓦解。
构成剑光的每一缕真气,其运行轨迹、能量属性、精神烙印,都在智经的推演下无所遁形。杨广的双掌之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磨盘,将无坚不摧的剑意一点点磨灭。
但这过程绝非轻松。
“噗——”
杨广喷出一口鲜血,血液中竟带着淡金色的光泽。他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岩层上留下深达寸许的脚印,第七步时,右脚后跟已悬空在巨坑边缘。
龙袍前襟破碎,露出内里穿着的金丝软甲。软甲心口位置,赫然有一道深达半寸的剑痕,差一点就被贯穿。剑气余波侵入经脉,所过之处如冰刃切割,痛彻骨髓。
可他终究接下了。
接下了慈航静斋斋主,剑心通明大宗师的舍命一击!
光芒渐散。
杨广单膝跪地,以手撑地,大口喘息。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花。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到极点,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但,他还活着。
不仅活着,他甚至还缓缓抬起头,望向剑光来处的山丘方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远处山丘上,梵清惠的身影晃了晃。
她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色空剑遥指杨广方向,剑尖却在不自主地颤抖。那张倾绝尘寰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比杨广还要苍白三分。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难以置信”的情绪。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一剑“月满中天”,乃是慈航剑典记载的至高杀招之一,需以完美剑心驱动,人剑合一,引动天地间至清至纯的月华之力。一旦出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便是宁道奇那等大宗师,也绝不敢硬接其锋。
梵清惠虽因旧伤未愈,无法发挥此招十成威力,但七八成总是有的。在她预想中,杨广要么被一剑诛杀,要么重伤垂死,绝无第三种可能。
然而现实却是,杨广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不仅接下,还从根源上瓦解了剑意,导致她剑气反噬,本就未愈的伤势彻底爆发。
更让她道心震颤的是,在剑意被瓦解的那一瞬间,她透过剑气感知到了杨广那招“御尽万法根源印”的些许奥秘。
那不是武学。
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学。那更像是一种...解析万物、洞悉本质、掌控规则的能力。在那种能力面前,再精妙的招式,再纯粹的真气,都像孩童搭建的积木般幼稚可笑。
难道这就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真正威力?
难道静斋千年传承的剑道,在那等触及根源的力量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进梵清惠的心底,疯狂啃噬着她坚守数十年的信念。剑心通明的境界,第一次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斋主!”
了空禅师的惊呼将梵清惠从恍惚中唤醒。她这才发现,自己持剑的右手虎口已崩裂,鲜血顺着色空剑的剑脊流淌,滴落在山石上。
远处战场上,因为这一幕惊变,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联军将士看到皇帝陛下硬接仙人一剑而不死,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陛下万岁!”
“天子神威!”
而唐军方面,则士气再遭重创。连静斋斋主舍命一击都杀不死杨广,难道他真的天命所归?
李世民在冲锋途中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停,停了就全完了。
“杀——!”李世民咆哮着,马槊刺穿一名隋军校尉的胸膛。
战局,在这一刻彻底倒向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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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丘上,了空禅师扶住摇摇欲坠的梵清惠,低声道:“斋主,事不可为,该走了。”
梵清惠惨然一笑,望着远处那个艰难站起的身影,轻声道:“禅师,你说...我们真的错了吗?”
了空沉默良久,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对错且留待后人评说,眼下当务之急,是保全静斋传承。”
梵清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平静——或者说,是死水般的沉寂。
“走吧。”
了空禅师点头,一把背起梵清惠,对四大圣僧喝道:“撤!”
五道身影如飞鸟投林,迅速消失在山林之中。魔门高手想要追击,却被祝玉妍制止:“穷寇莫追,我们的目标是李世民。”
她望向战场中央那个重新挺直脊梁的身影,美目中异彩连连。
杨广...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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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台废墟上,杨广在司马德戡的搀扶下站稳身形。
他抹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战场。李靖正指挥大军全面反攻,寇仲徐子陵在敌阵中左冲右突,窦建德的夏军已突破唐军右翼...
大局已定。
“陛下,您伤势如何?要不要...”司马德戡满脸担忧。
“死不了。”杨广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坚定,“传令全军,朕无恙。此战,必胜!”
“是!”司马德戡热泪盈眶,嘶声大喊:“陛下无恙!此战必胜!”
吼声传遍战场,联军士气攀升至巅峰。
而杨广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握紧了颤抖的双手。掌心处,两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正在缓缓愈合,新生的血肉泛着淡淡的金色。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体内自行运转,不仅修复伤势,更将梵清惠那一剑中蕴含的慈航剑典真意,一点点解析、吸收、化为己用。
这一战,他付出的代价惨重。
但收获的,或许更多。
杨广望向西方,那里是潼关的方向,也是李唐退却的方向。他知道,今日过后,天下大势将彻底改变。
而他的路,才刚走完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