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李阀做出了争夺天下的关键抉择,战争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然而,远在洛阳的杨广,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关中的刀兵之气,而是一条维系帝国生命的水脉上传来的阵阵隐痛。
邙山军器监的轰鸣声犹在耳畔,北疆大捷的庆功酒尚有余温,一纸来自漕运司的紧急奏报,便如同冰水般泼在了杨广的案头。奏报上字迹仓促,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慌:三批自江淮北上的大型漕船队,在途经梁郡至荥阳段的运河时,接连遭遇大规模、有组织的劫掠!损失粮秣二十万石,军械铠甲五千副,押运官兵死伤逾千,漕船或被焚毁,或被凿沉,运河航道几近断绝!
“混江龙?”
杨广放下奏报,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御书房内,只有魏征、司马德戡以及垂手侍立的暗卫指挥使(代号“影”)三人。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是,陛下。”漕运使跪伏在地,声音颤抖,“此股水匪乃近半年突然崛起,活动于运河与黄河交汇水域,极其猖獗。其首领自称‘混江龙’,来历不明,麾下匪众逾千,船只数十,行动迅捷,手段凶残,且……且对漕运路线、护卫兵力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杨广冷哼一声,“区区水匪,能有如此通天之能,连破朕三批重兵押运的漕船?背后无人指点,鬼都不信!”
魏征面色凝重,上前一步道:“陛下,漕运乃国家命脉,尤其是如今北伐刚毕,国库消耗巨大,关中李阀异动,急需江淮钱粮支撑。此脉一断,洛阳粮价必涨,军心民心皆会浮动,新政推行亦将受阻。此乃釜底抽薪之毒计!”
司马德戡须发皆张,怒道:“陛下,给末将三万水陆兵马,定将这伙水匪连根拔起,枭其首级悬于洛阳城门!”
杨广抬手,止住了司马德戡的请战。他目光转向如同影子般沉默的暗卫指挥使:“影,你地组的人,查到什么了?”
“影”微微躬身,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回陛下。地组已初步探查。‘混江龙’确系新立匪伙,但其骨干多来自被剿灭的黄河帮残部,以及部分流窜的江淮水寇。其老巢隐秘,疑似在黄河岔道某处芦苇荡中,具体位置尚在核实。”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关键的是,我们截获了他们与外界联络的信鸽,虽用了密语,但破译后显示,其近期行动所得财物,有固定渠道销赃,部分流向了……独孤氏在河南的几处隐秘产业。此外,巴陵帮的船只,曾多次在其活动水域‘巧合’出现。”
独孤阀!巴陵帮!
名字一出,御书房内空气几乎凝固。
独孤阀,虽是后党,在朝堂上屡受打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地方上尤其是河南一带,依然拥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有能力,也有动机——新政,尤其是均田令,已触及其根本利益,他们恨不得掐断朝廷的一切财源。
巴陵帮,魔门外围势力,以香贵父子为首,掌控着长江流域大量的灰色生意,走私、贩运、情报,无所不包。他们与阴癸派关系微妙,既受节制,又有极大的自主性。在香贵这种人眼中,只要有足够利益,与谁合作并不重要。破坏漕运,制造混乱,正是他们趁火打劫、攫取暴利的好机会。
“果然是他们。”杨广眼中寒光一闪,“李阀在西边磨刀霍霍,这些蛀虫就在朕的心腹之地捣乱,内外勾结,真是好得很!”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运河舆图前,目光沿着那蜿蜒的水道缓缓移动。漕运,不仅仅是钱粮通道,更是帝国控制力的象征。若连这条水道都无法保证安全,何谈威加海内?何谈新政推行?那些观望的墙头草,又会如何摇摆?
“司马将军,”杨广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之勇武,朕深知。但剿匪非仅凭血气之勇。水战不同于陆战,匪徒匿于芦荡,熟悉水情,大军围剿,恐事倍功半,甚至打草惊蛇。”
他看向“影”:“暗卫继续深入。第一,务必在十日内,锁定‘混江龙’老巢精确位置,查明其兵力部署、头目习性。第二,摸清其与独孤阀、巴陵帮的联络渠道、交易方式,给朕拿到铁证!第三,严密监控独孤阀在河南的动静,尤其是其私兵调动。”
“臣,领旨!”“影”躬身应命,身影悄然后退,融入殿角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广又看向魏征:“魏卿,漕运司即刻起,暂停所有非紧急物资北运。已发出的船队,就近寻找安全港口停靠,加强护卫。同时,由你新政司牵头,联合户部,秘密从江南、巴蜀调粮,经陆路或绕行海路,不惜代价,维持洛阳粮价稳定,绝不可引起民乱。”
“臣,遵旨!”魏征肃然领命,他知道这任务艰巨,但必须完成。
最后,杨广对司马德戡道:“司马将军,你的兵马,暂时按兵不动,但需做好水陆并进的准备。一旦暗卫锁定目标,朕要你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不留后患!届时,朕会让阴癸派派出高手配合,应对可能出现的江湖人物。”
“末将得令!”司马德戡抱拳,眼中战意燃烧。
命令一条条发出,整个帝国机器围绕着“漕运”这一核心,开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洛阳表面依旧繁华,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沿着运河缓缓撒开。
……
就在杨广全力应对漕运危机的同时,远在江淮,另一股影响着运河命运的力量,也在激烈的碰撞中成长。
历阳城外,烽烟刚刚散去。少帅军的大旗插上了残破的城头,宣告着江淮巨枭杜伏威主力在此遭受了决定性的惨败。
寇仲一身血污,拄着井中月,站在城头眺望远方浩荡的长江,胸中豪情激荡。徐子陵则安静地立在他身旁,白衣虽染尘,气质却愈发显得空灵出尘。
“陵少,看到了吗?这江淮大地,终将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寇仲用力一挥拳,意气风发,“杜伏威老儿一垮,剩下个李子通,不足为虑!”
徐子陵微微颔首,目光却带着一丝忧虑:“仲少,少帅军崛起太快,根基未稳。如今我们控制了部分运河段,此乃南北命脉,福兮祸之所伏。洛阳的那位,还有北边的李阀,恐怕都不会坐视我们掌控此处。”
寇仲嘿然一笑,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了地盘,有了杨公宝库的财宝,我们就能招募更多流民,打造更强兵马!至于运河……”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可是只会下金蛋的鸡,好好利用,就能换来我们急需的粮食、铁器!”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收到风声,洛阳到长安的漕运好像出了大问题,被一伙叫‘混江龙’的水匪搅得天翻地覆。这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机会。”
徐子陵闻言,眉头微蹙。他本能地觉得,插手漕运这潭浑水,风险极大。但看着寇仲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兄弟的路,终究要他自己去闯。只是,他心中那份对于乱世征伐的疏离感,愈发清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更远的天地,那里似乎有更玄妙的道,在召唤着他。
江淮的战火与运河的阴影,仿佛两条并行的线,在乱世的画卷上延伸。而它们交汇的那一刻,必将引爆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