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萍萍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陈大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我原本就是金禾县孙家的人。孙满囤,是我亲爷爷。”
尽管在看到孙萍萍之后,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陈青的心还是微微一沉。
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父亲,是孙家老三,很多年前,因为在家族内部的争斗中失败,被排挤出了金禾县。”
孙萍萍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之后在江南市的事,您都知道的。”
陈青点点头,没有问话。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钱小姐近期要返回江南市了。”
尽管陈青再次听到钱春华的消息也很意外,可这并没有他现在急需知道的孙萍萍示警的事更重要。
看到陈青并没有追问钱春华的事,孙萍萍暗叹一声,接着说道:“既然钱小姐回来之后,我就该把酒吧交还给她。所以,前两天回来,是打算把家里的房产处理一下,就去外地了。”
“其实你没必要离开的啊!”陈青的心提了上来。
如果孙萍萍也参与了金禾县家族的事,那她的离开就是畏罪潜逃了。
“您别误会。您和钱小姐给了我一条有尊严活着的生路,让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但钱小姐既然回来了,我没理由再......”
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她不想一辈子一直欠着这个人情。
“你个傻姑娘。”陈青也松了口气,他愿意相信孙萍萍所说的是真实的。
可想到钱春华的父亲,盛天集团董事长钱鸣,还有她外公简策。
有这样的家庭,钱春华缺这个钱吗?
“不是!”孙萍萍紧张地说道:“知道您已经来了金禾县,孙家的事我在酒吧也听到了一些传言。我是怕他们给钱小姐带来麻烦。”
孙萍萍虽然知道钱春华的情况,但越是这样,她越不想把夜色酒吧和她自己牵扯进孙家即将落寞的漩涡中。
“你真的没必要!”陈青再次安慰了她一句,随即追问道:“你短信中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回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孙萍萍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
“算了,就当我没问。”陈青忽然有些明白了。
她毕竟是孙满囤的亲孙女,也情有可原,能给自己示警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不是。我其实是知道家里处理事情的一些手段的。”孙萍萍终于还是开口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做。但他们真的敢杀人!”
最后的情绪都已经有些激动起来。
陈青明白孙萍萍这是基于对孙家的了解提醒,而不是孙家现在准备要对自己再次下手。
孙满囤这两天焦头烂额是少不了的。
随着田保国的交代,县公安局搞不好今天就要出动,孙家的人大部分应该都逃不掉。
“你离开也好。”陈青笑了笑,“有想过去哪儿吗?”
陈青不欠孙萍萍什么事,这也是基于一种之前相互接触的质朴情感的关心。
“嗯。”孙萍萍点点头,“钱小姐给了我两个选择,留在酒吧,或者去国外学习一段时间,重新开始。我选了后者。”
陈青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平静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族背景和惨痛的成长记忆。
她的提醒,既是报恩,也是一种决绝的告别。
“我明白了。”陈青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到了外面,好好生活。”
孙萍萍站起身,微微躬身:“谢谢陈大哥。请您务必要小心,他们真的是疯子!”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穿过病房出门,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青独自坐在阳台上,久久未动。
孙萍萍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对孙家的阴狠认识更清晰了一些。
……
一个月的时间,在风暴后的整顿与重建中悄然流逝。
金禾县的天空,似乎真的清明了许多。
孙满囤几乎扛下了所有能扛的罪责,这位曾经在县城里说一不二的老人,最终没能逃脱法律的审判。
而他的次子孙大贵,虽然在其父的极力维护下,未被卷入刑事重罪,但经查实的经济问题也足够让他锒铛入狱,最终被判处也会是几年的有期徒刑。
这种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包庇,确实很难理解。
但孙家这棵盘踞金禾县数十年的大树,主干已被彻底砍断,残余的枝叶也在风中飘零散落。
刘家已经彻底的放弃对抗,在变卖了一半多资产后,接受了巨额的罚款,总算保住了刘家在金禾县还有一席之地。
其余的比不上这两家的小氏族也没敢在意,选择了和刘家同样的方法。
在处理这些氏族的问题上,陈青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形成了集体意见。
对于严重的恶性事件绝不姑息,其余事件酌情进行量化。
虽然抓了一些氏族的人,但总算是留足了“情面”。
军队的拉练在半个月之后就已经结束,撤走了。
县长卢远,在市里经过一番“谈话”和“调查”后,虽然保住了级别,但被调任至市档案局担任副局长,彻底远离了权力中心。
金禾县的干部群众都明白,属于“卢县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刘勇进入县委常委,兼任政法委书记。
原政法委书记涂丘突然提拔,成了金禾县的县长。
常务副县长市里推来的人选倒是让陈青有些意外,居然是前门街道办的党工委书记李向前。
这个曾经和陈青一起到普益市交流学习的老同志,算是完成了一次鲤鱼跃龙门。
一套全新的金禾县领导班子成员,开始真正主导金禾县的未来。
表面上看,席卷金禾县的这场政治风暴已然平息,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然而,陈青内心深处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孙萍萍的警告,那个在外潜逃、丧子并失去一切的孙大富,真的会就此销声匿迹吗?
风暴只是暂时过去,被强行压下的暗流,或许正在无人可见的深处,酝酿着更猛烈的反扑。
金禾县的政局初步稳定,陈青的工作重心,开始从破旧立新的“外科手术”,转向更为复杂精细的“内科调理”——经济重建与发展。
这里面涉及了未来和普益市之间的交流,如何学习淇县的经验,来整顿采矿带来的环境问题。
虽然金禾县的采矿不像煤、铁等采矿一般穿山打洞,没有地质下陷的风险,但地表的破坏依然还是需要有节制和控制。
正好李向前这个新任的常务副县长,有过和自己一起前往普益市的经历。
虽然淇县的交流他没有参加,但普益市的关系还在。
这个任务自然就交到他手上,让他先根据目前金禾县的状况,先理清内部需要进行调理的问题,再有针对性的向普益市淇县方面请教。
而他,更着重的对全县的党风、廉政建设进行全面重建。
涂丘并不太想表现自己,从短暂的工作接触来看,他愿意执行,却极少主动地表态。
这也让陈青暂时不去考虑他更深层次的原因,毕竟他到金禾县也是因为郑江书记到任之后的事。
换了政法委书记,却一直空缺县委书记,直到自己上任。
这次提拔也说明了涂丘当初到金禾县的真正目的所在。
市里领导对于人员任用上的考虑,他现在不想去花太多时间,把金禾县的现状进行改善和调整才是他的第一步和最主要的工作。
原本计划要周末回市区的,反而变成了马慎儿经常前来,倒是让陈青对于那个即将回国的钱春华没有时间去考虑了。
之前她出国,有她的无奈,也有陈青当初刚离异时候无心延续新一段感情的心态。
错过了就错过了!
况且钱春华的家庭背景,比马家更难以应付。
这天,在办公室里,陈青正在审阅一份由李向前报送的《关于金禾县矿业资产及后续发展初步设想报告》。
报告内容四平八稳,初步体现了陈青的思路,但或许是刚从街道提升到这么重要的常务副县长位置,强调的是“稳定现有矿业基础,逐步引入环保技术”,在陈青看来,保守有余,魄力不足。
他拿起红笔,在“逐步引入”四个字上重重划了一道横线,正准备批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韩啸。
“陈书记,没打扰您吧?”韩啸的声音带着笑意,“您要的‘鲶鱼’,我给您引来了。京华环境的郑天明副总,带队已经到了省城,明天就能到金禾县,想跟您当面聊聊。”
“老韩,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陈青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钱赚了,你又带着京华环境公司来了,是拓展还是来做业务的?”
“瞧您说的!”韩啸在电话里也有些尴尬,“主要是他们真的也打算在金禾县建一个环保产业园。”
“还不说实话,是吧!”陈青冷冷地逼问了一句。
“说,说!您别着急啊!”韩啸在电话里连忙道歉,“石易县那边遇到些困难,当初的承诺兑现不了。虽然京华环境这边不在乎,但毕竟是政府失信了。”
“和我有关系?”陈青冷笑道。
“我知道,这和您没关系。是新领导班子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驻地军方,人家就坚持只用于军转地的那一块土地的治理,达标了就不准再使用,最近也从石易县财政把资金又转回去了。”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意外的资金,要来,那就只能按政策执行!”
“京华那边说了,只要是您承诺任职年限内不离开......”
“等等!”陈青直接打断了韩啸的话,“你难道不清楚,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您可以考虑往上走了。就别平级调动!”
“那也不是我说了算!”
“知道。都知道!”韩啸的语气带着恭敬,“您这个年龄需要基层阅历,我给您算了算,时间至少还有两年。只要您稳住,两年内您这个金禾县县委书记是不会动的。这就足够了!”
韩啸似乎把陈青未来的仕途都看得清清楚楚,计算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