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云水居内灯火初上。
琉璃正与夜玄核对明日栖霞山行动的细节,冯总管却脚步匆匆地前来禀报,神色带着一丝异样。
“东家,姑苏城最大的盐商,沈万金,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仰慕东家风采,特在府中设下薄宴,恳请东家赏光。”冯总管说着,呈上一张泥金帖子,落款正是“沈万金”三个大字,字迹圆润富态,透着股铜臭气。
夜玄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嘲:“沈万金?倒是耳熟。”他看向琉璃,“画舫上那个‘刘管事’口中的‘老爷’,查清是谁了吗?”
琉璃立刻回道:“根据‘幽影卫’刚传回的消息,与刘管事接触的,是姑苏另一大盐商,姓赵,名德柱。但这沈万金,才是江南盐商中的头把交椅,据说与京城……关系匪浅。”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今日游湖的行踪并未刻意隐瞒。”
夜玄指尖轻轻敲击着那张奢华的请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我们刚到江南,又去了西湖,这位沈老板就迫不及待地递来帖子……是试探,还是拉拢?”
“主子,此宴恐是鸿门宴。”琉璃蹙眉。明晚就是听松别院交易之时,今夜沈万金突然设宴,时机太过巧合。
“鸿门宴?”夜玄轻笑一声,将那帖子随意丢在案上,“那更要去看一看。看看这位沈老板,究竟摆的是什么阵仗。”
他起身,对冯总管道:“回复沈府,就说……京城来的殷某,准时赴宴。”
“殷”是夜玄母妃的姓氏,用作化名,恰到好处。
“是。”冯总管领命而去。
“主子,太冒险了。”琉璃眼中难掩忧色,“沈万金在江南根基深厚,府中必是龙潭虎穴。属下随您同去。”
“你留在府中。”夜玄再次拒绝,语气却不容置疑,“明日听松别院之事要紧,你需要坐镇调度,确保万无一失。至于沈府……”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眼神锐利,“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姑苏地界,动‘京城来的殷老爷’。”
他刻意强调了“京城”二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玄只带了四名扮作随从的“幽影卫”,乘着一辆看似普通、内里却经过加固的马车,前往位于姑苏城最繁华地段的沈府。
沈府门前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气派非凡。见到夜玄的马车,早有管事带着一众仆役迎了上来,态度恭敬至极。
“殷老爷大驾光临,敝府蓬荜生辉!我家老爷已等候多时,快请进!”管事满脸堆笑,躬身引路。
夜玄微微颔首,神色淡漠,在一众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从容步入沈府。
府内更是极尽奢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珍异宝随处可见,比之亲王府邸也不遑多让。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灯火辉煌的花厅。
厅内早已宾客满座,皆是姑苏城内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文人名流。见管事引着一位气度不凡、面容冷峻的陌生青年进来,纷纷停下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主位上,一个身材肥胖、穿着团花锦缎袍子、手指上戴满各色宝石戒指的中年男子立刻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正是沈万金。
“哎呀呀,这位想必就是京城来的殷贤弟吧!久仰久仰!贤弟肯赏光,真是沈某天大的面子!”沈万金热情得过分,试图来拉夜玄的手。
夜玄不动声色地避开,只微微颔首:“沈老板,久仰。”
他的冷淡并未让沈万金尴尬,反而笑容更盛,亲自将夜玄引至主宾之位坐下,位置仅次于他本人。
宴会随即开始。山珍海味,水陆毕陈,歌舞伎乐,轻歌曼舞。沈万金与一众商人轮番向夜玄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试探着他“京城殷家”的底细与来意。
夜玄应对得体,话不多,却滴水不漏,只言自己南下休养,顺便看看江南有无合适的生意可做。他姿态拿得极高,偶尔流露出对眼前奢靡的不屑,更坐实了“京城贵人”的身份。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酣热。
沈万金使了个眼色,舞姬乐师悄然退下,厅内只剩下几位核心的盐商和心腹。
“殷贤弟,”沈万金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酒气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贤弟此番南下,恐怕不只是休养那么简单吧?”
夜玄执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沈老板此话何意?”
沈万金嘿嘿一笑,胖脸上闪过一丝精明:“贤弟不必瞒我。这江南地界,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机会也多。尤其是这盐引……”他拖长了语调,观察着夜玄的神色,“只要贤弟在京中能说得上话,这江南的银子,还不是任凭贤弟取用?”
图穷匕见!这是赤裸裸的拉拢与利益输送!
夜玄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意动与警惕:“沈老板慎言。盐引乃朝廷专营,岂容私相授受?”
“诶~”沈万金摆摆手,一副“你我都懂”的表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不瞒贤弟,沈某在京城,也认识几位贵人。只要贤弟点头,日后这江南盐利,你我可以……三七分账!贤弟占三成!”他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语气诱惑。
三成江南盐利!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巨富!
夜玄眸色深沉,仿佛在权衡。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沈老板好大的手笔。只是……空口无凭。”
沈万金见他意动,心中大喜,压低声音道:“贤弟放心!明日,就在城外栖霞山,有一桩‘大生意’成交。届时,贤弟可亲自到场见证,便知沈某诚意!”
栖霞山!听松别院!
夜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沈万金,竟然主动将明晚的交易地点透露给他!是试探?还是为了取信于他,拉他下水?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哦?栖霞山?倒是处清静地方。”
“正是!”沈万金见他应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笑容更加热络,“那明日酉时,沈某派人来接贤弟一同上山?也好让贤弟看看,咱们的‘买卖’,是如何的……万无一失!”
“可。”夜玄淡淡应了一个字。
宴会又持续了片刻,夜玄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起身告辞。沈万金亲自将他送至府门外,态度殷勤备至。
马车驶离沈府,融入姑苏城的夜色。
车内,夜玄脸上那丝醉意瞬间消散,眼神清明冷冽如寒冰。
“好一个沈万金,好一个‘万无一失’!”他低声冷笑。沈万金此举,既是拉拢,也是威胁。让他亲眼见证那非法的巨额交易,便是将他绑上贼船。若他拒绝,恐怕明日栖霞山,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主子,明晚之约,恐是陷阱。”随行的“幽影卫”低声道。
“陷阱?”夜玄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便看看,究竟是谁,落入谁的彀中!”
他沉吟片刻,快速下令:“立刻传信给琉璃,计划有变。明晚酉时,沈万金会派人来接。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将计就计!”
“是!”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
夜玄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盘算。
沈万金的主动邀请,赵德柱与“京里贵人”的交易,栖霞寺后山的听松别院……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明晚的栖霞山,注定不会平静。
而他,这位“京城来的殷老爷”,将亲自入局,将这江南的浑水,彻底搅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