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发现沈熹微最近看他的眼神有点怪。
不是审视,不是探究,也不是合作初期的客气疏离,而是一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像是在重新认识他。
他不动声色,依旧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工作。只是偶尔,他会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当他看回去时,她又会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手里的案卷或手机,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
这天晚上,陆北辰在书房处理一封海外邮件,需要查阅一本放在书架高处的、关于早期互联网企业股权架构演变的英文原着。他站起身,走到那面顶天立地的书墙前。
他的目光精准地扫过一排排书脊,很快锁定了目标。那本书放在他惯常取书的位置附近,但他伸手去拿时,却发现旁边空出了一小块位置。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那个位置,原本放着一套他收集的、关于博弈论的精装本。那套书理论性很强,装帧也厚重冷硬,与这间书房里大部分书籍的风格一致。
但现在,那套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本明显不属于他的、书脊颜色更柔和、标题也完全不同的书——
《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象流变》
《公正:该如何做是好?》(桑德尔)
还有一本……《小王子》?
陆北辰的指尖在《小王子》那略显斑驳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这本书,是沈熹微有一次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的时候,他无意中瞥见的。当时她还看得挺入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以为她的世界里只有法典、案卷和逻辑严密的判决书。
他沉默着,将视线从那些书上移开,取下了自己需要的那本原着。回到书桌前,他却一时没有继续处理邮件。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书架那个角落。那些书安静地立在那里,像是不经意间闯入他秩序井然世界的异色拼图,带着沈熹微身上那种沉静又带着点理想主义的气息。
他想起她为了一个复杂的股权问题,可以熬夜查阅资料,眼神锐利如鹰;也想起她看到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猫时,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怜惜;想起她在法庭上逻辑清晰、气场强大;也想起她捧着牛奶,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脸红的样子……
理性与感性,坚硬与柔软,冷静与温暖,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共存着。
他以前只觉得她“合适”,聪明,省心,是理想的合作对象。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远比“合适”更丰富、更立体、也更……吸引人的沈熹微。
那个在档案馆无意中窥见他另一面的沈熹微,是否也正在透过这些悄然出现在他书房里的哲学、诗歌和童话,窥见他未曾了解的另一面?
这个认知,让陆北辰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不是被冒犯,反而像是……某种隐秘的通道,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建立了。
他合上电脑,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工作到深夜,而是起身走到了书架前。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几本明显属于沈熹微的书,而是从旁边抽出了那本他很多年没再翻开过的《小王子》。
书的封面有些旧了,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拿着书,走到客厅。沈熹微正窝在沙发里,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大概又在写判决书。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他,以及他手里拿着的那本《小王子》,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我……我看那边有空位,就暂时放了一下……”她有些局促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电脑边缘。
陆北辰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放松,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他随意地翻动着书页,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本书,”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讲的是什么?”
沈熹微怔住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和他手中那本与她专业毫不相干的童话书,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
她放下电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是关于……驯服,关于建立联系,关于独一无二,还有……责任。”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平时少见的温柔。
陆北辰翻书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看向她。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星星。
“责任?”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嗯。”沈熹微点点头,迎着他的目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轻声说道,“就像狐狸对小王子说的那样,‘你要永远为你驯服的东西负责’。”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陆北辰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审视她话里的含义,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几不可查地牵了下嘴角,那弧度很浅,却瞬间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
“说得对。”他低声道,合上了手中的书,将它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然后,他站起身,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上了楼。
沈熹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又低头看了看茶几上那本《小王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鼓胀胀的,带着点酸涩,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甜。
她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而他也似乎,看到了她的。
(小悬念:陆北辰对《小王子》和“责任”的回应意味着什么?两人之间这种无声的、对彼此内心世界的窥探和靠近,会将他们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