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像是没有感情的刻印，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耳膜上，试图将我从困倦的深渊里拽出来。
我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随便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
来的两名执事弟子，一左一右，神情肃穆得像是要押送我去刑场，而不是去见我们玄霄门的最高领导。
我跟在他们身后，穿过熟悉的廊道，晨间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吹得我一个激灵，困意却不减反增。
走到一半，我实在是没忍住，当着两位师弟的面，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眼角都飙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们俩的肩膀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依旧目不斜视，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终于，议事大殿那沉重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殿内光线庄严，檀香袅袅，数十道强横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墙壁般压了过来。
为首的掌门师伯端坐高台，面沉如水，两侧的长老们个个神色凝重，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我迈进门槛，又是一个哈欠没憋住，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林歇！”掌门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你可知罪？”
这开场白可真够劲爆的。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点：“掌门师伯，弟子愚钝，不知这大清早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扰了诸位长老的清修？”
掌门重重地哼了一声，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你还敢狡辩！我问你，近三日来，宗门灵气为何波动异常？七座偏峰的灵田为何无故提前三月成熟？就连在生死关闭关百年的几位太上长老，都被这股异动惊醒，险些走火入魔！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殿内的气氛紧张一分，长老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
我挠了挠头，一脸无辜地回忆着：“最近三天啊……我想想。前天晚上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咸鱼在晒太阳，大前天晚上梦见在追一只会飞的烧鸡，至于昨晚……哦，对了，昨晚梦见食堂破天荒地加餐了，有红烧龙筋和凤髓羹。”
我话音一落，整个议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群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头子，脸上写满了“你在说什么鬼东西”的茫然。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唯有站在角落里，一袭白衣的白砚师兄，悄悄低下头，肩膀克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憋笑。
就在这尴尬的氛围中，一道倩影悄无声息地挪到我身侧，是苏清微师妹。
她飞快地将一张叠好的纸条塞进我手里，同时用蚊子般的声音急促道：“林歇师兄，小心！莫归尘已在藏经阁最高层，调阅了《逆天者录》，那是记载历代‘被天道抹杀之人’的禁书！”
我展开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同样的内容。
莫归尘，我那位天赋异禀、事事都要争第一的卷王师弟，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了。
天道抹杀？
听起来就好麻烦，肯定要熬夜。
我毫不犹豫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当着苏清微震惊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正好可以隔绝一点掌门的咆哮。
“师妹，”我压低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最大的危机，不是什么天道，也不是莫归尘，是严重的睡眠不足。”
话音刚落，一道只有我能看见的蓝色光幕在我眼前骤然弹出。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的睡眠意愿，新任务已触发！】
【任务名称：深度睡眠的艺术】
【任务要求：请宿主在未来十二个时辰内，完成一次连续不间断的深度睡眠（至少持续六个时辰）。】
【任务奖励：梦行步·二式。】
【任务失败：随机剥夺一项生活技能（例如：吃饭、穿衣、走路）。】
失败惩罚有点狠，但奖励更诱人啊！
梦行步，那可是能在梦境中穿梭的神技，练到高深处，甚至能踏梦杀人，无影无形。
最关键的是，这个任务的内容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
我眼前一亮，刚才还萎靡不振的精神瞬间提振了三分，冲着一脸担忧的苏清微咧嘴一笑：“这任务，我喜欢。”
我的反常举动自然没逃过掌门的眼睛，他正要再度发作，我却抢先一步，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掌门师伯，诸位长老，弟子最近确实因为钻研一门新功法，导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这才胡言乱语。至于宗门异象，弟子实不知情。不过，弟子现在急需回去静心调养，否则真有可能走火入魔。为了宗门的未来，还请掌门恩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找得天衣无缝。
掌门被我噎了一下，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挥挥手，让我滚蛋。
我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连身后那几道探究的视线都懒得理会。
回到我的专属山头——静渊阁，苏妙语师妹已经带着一大帮人等候多时。
她是我“歇门”的大护法，一个行动力爆表的狂热粉丝。
“师兄，你没事吧？”苏妙语一脸紧张。
“没事，准备一下，我要睡觉。”我言简意赅。
“明白！”她立刻挺直腰板，转身对着身后乌泱泱的人群高声宣布，“全体都有！启动一级安眠守护协议！布下‘安眠结界’！”
下一秒，让我叹为观止的一幕发生了。
足足三百名歇门弟子，手拉着手，在静渊阁四周迅速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们神情肃穆，闭上双眼，口中开始低声默念。
“真正的强者，从不主动出手。”
“能躺着解决的问题，绝不坐着。”
“你的努力，只是为了将来能更心安理得地偷懒。”
这……这不是我平时瞎掰的《歇公语录》第一章吗？
数百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奇特的精神波动，虽然没有丝毫灵力，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场域，将整个静渊阁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千米之外的山峰上，一身黑衣、气息凌厉的雷鹞子，正举着一枚特制的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切。
他身旁的下属忍不住问道：“执法使，这群人……在做什么？看起来像某种邪教仪式。”
雷鹞子放下望远镜，其追随者正在进行一种奇特行为。
记录：此行为虽无灵力波动，但已形成群体性精神共振，初步判断，疑似低阶‘信仰雏形’，建议提高监控等级。”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换上一身柔软的睡袍，一头扎进了新换的天蚕丝软床里。
刚要进入梦乡，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一道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
是雷鹞子那个监视狂。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翻了个身，用梦呓般的语气含糊不清地说道：“雷执法使，大晚上的不睡觉，是来看我打呼噜的吗？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左边肩膀上那只雷鹰，今晚会梦见自己被穿成一串，在烧烤架上刷满了蜜糖。”
窗外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以比来时快三倍的速度，仓皇撤离。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床底下一枚被巧妙隐藏的监控符箓，刚刚被激活，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
我心中一动，一股无形的梦境气流悄然卷起那枚符箓，精准地穿过床板缝隙，直接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下意识地张开嘴，吧唧两下，符箓入口即化，还带着点灵石的甘甜。
“嗯……助眠小零食，味道不错。”
彻底扫清了所有干扰，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沉入无边的黑暗。
子时，当我彻底沉入深眠的那一刹那，整个玄霄门，乃至方圆千里的地脉，都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的震动，如同巨兽翻身。
我所在的静渊阁屋顶上，那些平日里毫不起眼的龟甲纹路，在无人察觉的夜色中，骤然间全部亮起，绽放出柔和而深邃的光芒。
夜空中，星光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自九天虚空之中垂落而下，丝丝缕缕，汇聚在静渊阁的上空，凝聚成一座缓缓旋转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梦境莲台虚影。
远在万里之外，玄霄门最神秘的天机院观星台上，那面据说能窥探天机的上古铜镜，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即轰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满头白发的老道士被震得喷出一口鲜血，他顾不上伤势，颤抖着抓起朱砂笔，在龟甲上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了八个血字。
“无为临世，天律将崩。”
而此刻，在这一切异象的中心，我只是在梦里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砸了咂嘴，呢喃出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明天……能不能别让我起床？”
无人知晓，在玄霄门地底最深处，那条被镇压了万古、如同大地脉搏般跳动的腥红之物，缓缓地睁开了一双不属于任何生灵的巨大眼眸。
它注视着上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岩石，看到了我熟睡的模样，发出了一声古老而慈爱的低语。
“快了……我的孩子，再睡一会儿，等一等……这吵闹的世界，就该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