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热梅希尔要塞，尼古拉·伊万诺夫大将站在要塞最高的望台上，手中的望远镜微微颤抖。西方地平线上烟尘弥漫，如同酝酿中的风暴，预示着德军的逼近。风带来远方的炮声，低沉而持续，像是大地的心跳正在变得紊乱。
第八集团军到位了吗？他没有回头，声音因连日的疲惫而沙哑。
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走到他身边，脸色凝重：只到了一半。铁路被难民堵塞，部队行军速度缓慢。布鲁西洛夫将军报告说，他的先头部队至少还需要三天才能完全展开。
伊万诺夫苦笑一声，放下望远镜：一个月前我们还计划进攻柏林，现在却在为保卫旧国境线而挣扎。真是天大的讽刺。
普热梅希尔要塞是奥匈帝国花费数十年建造的现代化堡垒群，由内外两圈共44个堡垒和要塞组成，配备有最先进的火炮和防御工事。年初经过长达六个月的围困，俄军以巨大代价才攻克这个喀尔巴阡山脉的钥匙。如今，他们却要靠这个敌人的要塞来阻挡敌人的进攻。
检查所有防御工事，确保弹药储备充足。伊万诺夫下令，我们要在这里挡住德国人，为后方重组争取时间。
阿列克谢耶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两人都心知肚明，要塞虽然坚固，但守军士气低落，补给不足，面对德军新型攻城武器的胜算渺茫。
巨炮的怒吼
5月16日黎明，德军开始炮击要塞。与之前在戈尔利采的炮击相比，这次的炮火更加精准和猛烈。德军动用了420毫米大贝塔巨型榴弹炮，这种攻城巨炮能够发射重达一吨的炮弹，射程超过12公里。
第一发420毫米炮弹命中外层堡垒时产生的爆炸，让整个要塞都为之一震。彼得·伊万诺夫和其他战俘当时正在被转移到更后方的营地，距离前线约20公里，但仍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
上帝啊，那是什么？一个年轻战俘惊恐地问。
德军押送兵得意地回答：那是我们的大贝塔小姐在亲吻俄国堡垒。没有人能在她的拥抱下幸存。
途中，他们有幸（或者说是不幸）目睹了这些战争巨兽的雄姿。在一片经过精心伪装的林间空地上，四门420毫米榴弹炮正在齐射。每门炮都需要200多名士兵操作，发射准备时间长达30分钟。
彼得看到士兵们像蚂蚁一样围绕巨炮忙碌着。装填手用起重机将一吨重的炮弹吊装进炮膛，接着装入数百公斤的发射药。炮手们仔细计算射击诸元，调整巨大的炮管角度。
准备发射！指挥官高声喊道。所有人员迅速退到安全距离，只有炮长拉动击发绳。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静止了。接着，巨大的炮口喷出长达数十米的火舌，震波如同无形的巨拳击打在每个人胸口。彼得感到自己的内脏都在颤抖，耳膜疼痛欲裂。炮弹离膛的呼啸声像是死神的尖笑，划破长空飞向远方。
炮击产生的后坐力使数米见方的大地凹陷下去，周围树木的叶子被震落无数。发射阵地上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士兵们开始忙碌地准备下一次射击。
上帝啊，彼得喃喃自语，谁能抵挡这样的武器？
要塞的陷落
回到普热梅希尔要塞，守军正在经历真正的地狱。
这不是炮击，这是地震！一个年轻的俄军军官惊恐地说，他刚刚从坍塌的工事中爬出来，军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
确实，整个大地都在不停颤抖，要塞的水泥工事如同积木般坍塌。420毫米炮弹能够穿透数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在堡垒内部爆炸，造成灾难性破坏。
俄军炮兵试图还击，但很快被德军反炮兵火力压制。德军的空中观测气球和侦察机为炮兵提供了精确的目标指引，而俄军缺乏有效的防空武器。
我们需要空中支援！炮兵指挥官通过唯一还能使用的电话线向司令部求救，德国人的观测气球就在我们头顶上，像秃鹫一样盯着我们！
但请求是徒劳的。俄军航空队在战争初期就损失惨重，剩余的飞机大多老旧过时，根本无法突破德军战斗机的防线。
在地下指挥部里，伊万诺夫大将面对逐渐恶化的战况，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命令外围堡垒守军逐步撤回主要塞，他告诉阿列克谢耶夫，我们要缩短防线，集中兵力。
但是将军，这意味着放弃三分之一的防御工事！阿列克谢耶夫反对道。
那些工事已经被摧毁大半，继续防守只会增加无谓的伤亡。伊万诺夫指着地图，我们要在这里，他的手指点在内圈防线上，在这里挡住他们。
但局势继续恶化。5月20日，德军攻占北部重要堡垒群，炮兵得以直接轰击要塞核心区。5月25日，西南防线崩溃，德军步兵进入要塞外围街区。
最致命的是供水系统被破坏。一枚420毫米炮弹直接命中主蓄水池，导致要塞内储水迅速流失。在夏季高温下，缺水很快成为比炮火更可怕的敌人。
士兵们开始喝自己的尿，一个前线指挥官报告，伤员因缺水而死亡的数量已经超过战伤致死的数量。
5月28日，伊万诺夫召集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军官们面色憔悴，许多人带伤与会。地下指挥部里空气混浊，烛光摇曳，仿佛守军最后的希望也在逐渐熄灭。
先生们，伊万诺夫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已经尽到了军人的职责。继续抵抗只会导致更多无谓的牺牲。我决定...投降。
没有欢呼，没有抗议，只有沉重的沉默。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但接受失败仍然痛苦。
5月31日清晨，一面白旗在普热梅希尔要塞主堡垒上升起。俄军守军坚持了两周，但最终无法抵抗现代化的攻城武器。德军缴获大量武器装备，包括900门火炮和无数弹药。
溃败的后果
普热梅希尔的陷落标志着俄军在加利西亚的彻底失败。整个地区都被德军收复，俄军损失超过百万兵力。沙皇尼古拉二世解除了大公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职务，亲自担任最高统帅——这是一个灾难性的决定，最终导致王朝的覆灭。
在莫斯科，沙皇的决策引起了极大争议。战争大臣苏霍姆利诺夫在日记中写道：陛下被拉斯普京和皇后误导，认为亲自指挥军队能够鼓舞士气。但他缺乏军事经验和决断力，这个决定将是灾难性的。
确实，沙皇亲政后，前线局势继续恶化。后方补给混乱，军官团分裂，士兵士气低落。皇室与军队的传统纽带开始断裂，为日后的革命埋下伏笔。
彼得在战俘营中听到了这些消息。战俘营位于西里西亚的一个旧兵营，条件艰苦但尚可忍受。战俘们每天从事体力劳动——修路、挖渠、搬运物资，食物匮乏但至少能维持生命。
许多战友永远留在了加利西亚的土地上，连坟墓都没有。彼得经常想起那些面孔：总是乐观的瓦西里，爱写诗的谢尔盖，沉默寡言但枪法精准的老兵马克西姆...他们现在都成了这场巨大悲剧中的无名统计数字。
战俘营的夜晚
一天晚上，战俘营中传来低沉的歌声。起初只有几个人唱，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是东正教的祈祷歌，为死者安魂，为生者祈福。
彼得不会唱，但他静静地听着。歌声穿越铁丝网，飘向远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民族的苦难与坚韧。他看到许多战俘眼中闪着泪光，那些经历过地狱般战斗的硬汉们，此刻却如同孩子般脆弱。
德军守卫没有制止。一个白发苍苍的德军老军官对下属说：让他们唱吧。俄罗斯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今天的失败不会是他们历史的终点。
确实，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战役是俄军在一战中最惨重的失败，但并非最终的结局。两年后，俄罗斯帝国在革命中崩溃，退出战争；又过了二十多年，苏联红军将踏着柏林废墟，报这一箭之仇。
但对彼得这样的普通士兵来说，历史的大叙事太过遥远。他们只希望活下去，回到家乡，告诉后人战争的真相：没有荣耀，只有毁灭；没有英雄，只有受害者。
现代战争的教训
德军继续向东推进，战线最终稳定在桑河-德涅斯特河一线。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战役以德奥联军的完全胜利告终，东线战场的战略主动权彻底易手。
在战俘营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彼得逐渐掌握了一些德语。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向一位看起来相对友善的德军军官提出了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为什么你们能够如此轻易地击败我们呢？我们的人数并不比你们少，而且我们的士兵也都非常勇敢啊。”
军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说道：“其实，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士兵比你们更勇敢，而是因为我们的组织更加高效，准备也更为充分。”
说着，军官用手指向了远处的铁路线，继续解释道：“你看，我们的后勤系统是如此的完善，它确保了我们的军队能够及时得到所需的物资和装备。再看看我们的通信网络，它让我们的各个部队之间能够保持紧密的联系，实现高效的指挥和协调。还有我们的炮兵协调，这使得我们的火力能够得到充分发挥，给你们造成巨大的压力。”
军官顿了一下，接着说：“现代战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蛮力较量了，而是系统与智慧的对抗。我们在各个方面都做了充分的准备，而你们……”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彼得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彼得沉默地点点头。他想起俄军中的混乱、腐败和落后，想起那些没有步枪的士兵，想起那些被遗弃的伤员。他想起迪米特里耶夫将军对警告的漠视，想起司令部里那些与实际脱节的决策。
内心的转变
夜幕降临，彼得望着东方，那里是他的家乡方向。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但知道一件事：如果俄罗斯想要生存，必须改变。彻底的改变。
这种想法在战俘营中悄然传播。晚上，战俘们偷偷聚在一起，讨论前线的失败和后方的腐败。军官们不再谈论沙皇和祖国，而是讨论改革和革命。
亚历山德罗夫上尉成为这些秘密聚会的核心人物。他在战前是圣彼得堡大学的讲师，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有独到见解。
德国人打败了我们，不是因为他们的皇帝更英明，而是因为他们的制度更先进，一天晚上，上尉对围坐在一起的战俘说，德国有议会，有法治，有科学和教育体系。而我们有什么？专制、腐败和愚昧。
彼得安静地听着，这些想法与他自己的思考不谋而合。他开始明白，军事失败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整个国家体系的落后。
希望的微光
尽管处境艰难，但战俘营中仍然有希望的微光。战俘们组织起了秘密学校，有知识的人教授文化课程；他们分享食物和药品，照顾病患；甚至偷偷制作简易乐器，在夜晚演奏家乡音乐。
彼得在木工车间表现出色，被德军看守相对重视。他利用这个特权，偷偷为生病的战俘制作额外食物容器，甚至帮助策划了一次逃跑行动——虽然最终失败了，但增强了战俘们的团结。
1916年春天，战俘营中传来消息：布鲁西洛夫攻势取得了成功，俄军在西南战线突破了奥匈防线。这个消息让战俘们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然而，面对眼前的战术胜利，亚历山德罗夫上尉却表现得异常冷静。他深知，这不过是一场局部的胜利，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俄罗斯在战略上的劣势。
“一次战术胜利改变不了战略劣势。”上尉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清晰，“俄罗斯需要的是彻底的改革，而不是军事上的小胜。”
他的话语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人们因胜利而产生的短暂喜悦。众人开始思考上尉话中的深意，意识到这场战争远未结束，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上尉的预言很快得到了验证。布鲁西洛夫攻势虽然在初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随着战争的推进，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由于后勤供应无法跟上前线的需求，俄军的战斗力受到严重影响。同时，缺乏足够的预备队也使得他们在面对敌人的反击时显得力不从心。
最终，尽管布鲁西洛夫攻势在战术上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未能改变整个战局。俄军的损失愈发惨重，士兵们的士气低落，而后方的不满情绪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进一步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