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在视野里缓缓沉淀、聚焦,如同滴入清水的墨,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首先感知到的,是鼻尖萦绕着一股清浅的、若有似无的冷香,混合着空气中细微的尘埃气息。
紧接着,一片焦急而压抑的啜泣声,像蚊蚋般钻进她的耳膜。
“太子妃娘娘……,娘娘……”
太子妃?
这个称谓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混沌的开关。
她眼睫微颤,彻底掀开了眼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含泪的、写满担忧的杏眼,那是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的少女。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不动声色地移动着目光,打量起周围的情景。
就在她试图理清思绪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案桌。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峭。
眉峰凌厉,鼻梁高挺,本是极出色的容貌,偏偏那双凤眸之中蕴满了化不开的阴郁。
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但这份病态的苍白非但无损他的风姿,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破碎而疏离的美感,宛如一尊被风雨侵蚀却依旧精美的玉雕。
此刻,那双含郁的眸子正落在她身上,里面没有丝毫关切,只有毫不掩饰的厌烦与……一丝极力压抑的怒意。
对上那目光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并非畏惧,而是一种评估与审视。
随即,她垂下了眸子,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自己是太子妃……那这个,就是太子了?
一股强烈的不属于她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撞着她的心口。
是委屈,是不甘,是深入骨髓的爱恋,也是求而不得的绝望悲恸。
这情绪来得如此汹涌,让她险些压抑不住。
竟是原主残留的意识?
她暗暗调整着呼吸,任由身旁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将自己从地上扶起。
她悄然运转起一丝灵力,将那翻腾的怨与哀强行压制、抚平。
待站定身形时,她心中已是一片澄澈的冰湖,再无波澜。
刘连城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因他斥责而哭得几乎晕厥、歇斯底里控诉他无情的太子妃。
此刻竟如此迅速地平静下来,甚至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漠然的眼神回视自己时,心头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噌”地烧得更旺。
她又在玩什么把戏?
以退为进?装模作样?
“滚回去,”他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深的疲惫,“我不想看到你。”
苏姝姝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抬起手,用指尖随意地揩了一下,指尖沾染上一片湿濡。
原来是泪……
“太子殿下?”
她轻轻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微哑,“你不想见到我,那便离开得了,何必还在这里。”
她甚至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聊的笑话。
随即,她抬起下巴,眼神倨傲地重新打量起这个好看却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男人。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夫君,倒像是在鉴赏一件有瑕疵的古董,带着挑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
一瞬间,寝殿内落针可闻。
不仅身边的绿翘吓得浑身一抖,连侍立在门边、垂手恭立的其余宫女太监们也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面无人色。
太子妃……她怎么敢?!
刘连城脸上的冰冷表情也出现了裂痕,他几乎是呆滞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着马湘云。
“你说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太子妃那双眼睛,那里面的痴迷、哀怨、渴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以及一种……看陌生人般的疏离。
这截然不同的神态,让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但旋即,一股被挑衅的怒火和被算计的疑心涌了上来。
是了,这定然又是她想出来的新招数,用这种故作姿态来吸引他的注意!
真是……冥顽不灵!
他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饱含讥讽的弧度,懒得再与她多做纠缠,对着下方的宫人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与冷漠:
“将太子妃带回去,好好休息。”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侍女闻言,犹豫着,还是逐渐走近。
而靠近苏姝姝这边的绿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瑟缩着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劝道:
“太、太子妃娘娘,奴婢……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她几乎能预见到太子妃接下来的反应。
要么是崩溃大哭,要么是更加激烈地反抗,无论哪一种,都只会让太子殿下更加震怒。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姝姝的目光落在绿翘那张吓得苍白如纸的小脸上,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意。
“紧张什么?”
她的声音轻柔,与方才面对太子时的冷硬判若两人,“走吧。”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刘连城一眼,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搭在绿翘僵硬的手臂上,率先转身,步履平稳地向着亭外走去。
那背影瘦弱单薄,挺直的脊梁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潇洒?
刘连城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锁着那道逐渐远去的、消失在殿外明亮光线里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紧蹙起来。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这完全不符合马湘云一贯的行事作风。
那个女人,之前每次见到他,不是哭哭啼啼诉说着毫无意义的痴恋,小心翼翼地讨好,就是歇斯底里地指责他为何不肯爱她,为何心里只有马馥雅,像一块甩不脱、嚼不烂的膏药,让他烦闷透顶。
可今日,她竟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
那眼神,那姿态……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落,瞥见了被自己方才盛怒之下拂落到地上的那碟点心。
几个做得精巧可爱的柿饼滚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沾染了灰尘,变得灰头土脸。
她方才来时,还小心翼翼捧着,说是亲手所做,想请他尝尝……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他的心湖。
他想起太医之前的诊断,说她伤了头,可能会忘记前尘旧事……
她……是真的失忆了?
不记得过往那些痴缠怨怼了?
那自己方才那般声色俱厉,对一个“失忆”的人,是否……太过苛刻严厉了些?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马湘云诡计多端,谁知这是不是又是她博取同情的手段?
他不能再给她任何一丝错觉和希望。
……………
回到寝殿,苏姝姝挥退了所有想要上前伺候的宫人。
“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宫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在绿翘担忧的目光中,依言躬身退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寝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角落里鎏金狻猊香炉口中吐出的缕缕青烟,无声地盘旋、上升。
隔着门扇,她依稀能听到绿翘压低声音,在为她不值,小声抱怨着太子殿下行为太过,丝毫不顾及太子妃颜面云云。
马湘云没有理会这些。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窗边的贵妃榻旁,姿态慵懒地躺了下去,锦缎的软垫承托着她有些疲惫的身体。
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能穿透这雕梁画栋,看到更深远的东西。
【系统。】她在脑海中默念。
一道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立刻响应:
【我在,宿主。】
【接收原身记忆。】她下达指令。
【好的,宿主。
记忆传输准备开始,可能会伴有轻微不适,请做好准备。
3、2、1……传输开始。】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碎片交织碰撞,冲击着她的意识海。
幼时的娇宠,对马馥雅的嫉妒,初见刘连城时的惊艳与倾心,如愿成为太子妃的狂喜,婚后漫长的冷落与独守空闺的寂寥。
一次次讨好换来的一次次冷眼与嘲讽,看着刘连城对马馥雅毫不掩饰的偏爱与守护时的心如刀绞……
最后定格在她自杀殉情的哀痛……
这些记忆如此鲜明而痛苦,如同亲身经历。
她静静地承受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搭在锦缎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传输结束,脑海中的风暴平息,只留下沉淀后的、可供随时调阅的信息。
她虚虚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
【爱而不得,执念成魔。】
她点评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还挺稀奇的体验。
我经历过那么多世界,倒是很少碰到这种纯粹因“爱情”而崩溃的任务对象。】
系统的电子音平稳地响起:
【宿主,已确认原主马湘云的核心执念:
第一,获得太子刘连城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的专爱;
第二,让她的堂妹马馥雅,失去所有,众叛亲离,永坠泥沼。】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
【一心一意?】
她顿了顿,根据刚接收的记忆继续分析,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马馥雅可不简单。
上至北汉太子刘连城,下至蜀国皇子,甚至周国将军,似乎都对她青眼有加,愿为她赴汤蹈火。
要想让她失去所有,那岂不是意味着……
要将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男人,一个一个,都抢过来?】
系统似乎卡壳了一瞬,被宿主这大胆的解题思路震惊到了:
【宿……宿主,您是想复制之前世界“若兰”那个任务模式吗?】
它指的是之前那小世界里,宿主扮演的若兰,几乎将整个王朝顶尖的权贵王爷都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她红唇微勾,漾开一抹秾丽而狡黠的笑意。
【上个世界那个皇帝龙气稀薄,吸收的能量远不够凝实我的第六条尾巴。】
她语气慵懒,带着一丝对“劣质资源”的嫌弃,
【这个世界嘛……太子,未来的帝王,身负的龙气虽未大成,却也算精纯。
还有那个蜀国皇子,以及原主记忆里几个气运不错的家伙……趁着机会多吸收一点,也不是不行。】
想到彻底凝实第六条尾巴,甚至冲击第七条尾巴可能带来的力量提升,她嘴角的笑意更深,宛如一朵在暗夜中徐徐绽放的曼陀罗,美丽而危险。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吩咐道,【给我一颗修复丹,今晚,或许要做一些事。】
系统似乎已经习惯了宿主的行事风格,从善如流地回答:
【好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