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踏进养蜂夹道中十三爷的住处，院内枯叶落了一地，满目苍凉。
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就见十三爷颓废的瘫坐在窗边的阴影里，往日英挺的眉目如今尽是潦倒，散落的发丝沾着酒渍贴在颊边。
“十三爷......”
若曦的声音带着颤抖，跨过散落一地的空酒坛。
那些东倒西歪的陶罐像极了主人破碎的魂灵，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凄冷的光。
胤祥抬起昏沉的头，涣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才聚起焦点。
“是若曦啊。”
他扯出个苦涩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坛边沿。
若曦蹲下身与他平视，强压住喉间的哽咽：
“十三爷，振作起来，你不该这样作贱自己。”
她望着他凹陷的眼窝，心里像被钝刀割着似的疼。
还有整整十年，她清楚地记得史书上记载的漫长囚禁。
“振作？”胤祥突然笑出声，摸索着抱起半坛残酒仰头灌下，“你看这四四方方的天，配谈什么振作？”
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淌进衣领，他却浑然不觉。
若曦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十三爷可还记得？去年围猎时你说过，要做策马踏破‘贺兰山缺’的大将军，要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一滴泪猝不及防砸在衣襟上。
若曦语气笃定，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样的日子，总会来的。”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疾风，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
胤祥眼底闪过极细微的波动，最终却仍归于死寂。
他垂首盯着酒坛里晃动的倒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溺毙其中。
直到十四爷的催促声隔着院墙传来，若曦只得起身告辞。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酒坛滚动的声响。
胤祥踉跄着扶住桌角，那双蒙尘许久的眼眸依旧清明：
“若曦，多谢。”
每个字都像从齿间艰难挤出，却带着久违的铮铮铁骨。
两日后
一封沾着晨露的信笺送到若曦手中。
是绿芜的信，信中娟秀的字迹述说着决绝的心意：愿以蒲柳之姿，伴君共度寒暑。
墨迹在“生死相随”四字上微微晕开，似落过泪。
绿芜这是想要去侍奉十三爷。
若曦看完，想到昔日绿芜和十三爷相携出游的情形，继而去找了康熙帝。
宫道上
若曦跪伏在鹅卵石小道上，为绿芜的痴心陈情。
康熙却有些不满：
“绿芜身份低贱，不配侍奉十三阿哥。”
说罢，直接离去。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不消片刻就让她的膝盖隐隐作痛，而天公不作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幕重重，若曦跪着的身形晃了晃。
雨水顺着鬓发浸透里衣，膝盖下的鹅卵石硌出钻心的疼。
十四爷在德妃宫中听闻此事，连忙去找了八哥，没有注意旁边的四哥脸上划过的沉思。
油纸伞突然隔开滂沱大雨。
玄青衣摆映入眼帘的刹那，若曦几乎以为产生了幻觉。
“四爷？”她仰起苍白的脸，雨水顺着睫毛滴落。
胤禛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发白。
他想说不要让若兰担心，想说皇阿玛绝不会为奴才破例，想说十三弟的心已经另有所属未必领情，可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颤抖的肩线。
“我会去求皇阿玛。”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怔住了。
八角宫灯在雨中晕开团团暖光，将突然出现的两道人影拉得修长。
八爷站在廊下，笑容依旧和煦，只不过嘴角的那抹笑此时却显得十分嘲弄。
伞沿滴水成串，在他云纹锦靴旁汇成细流。
胤禛的目光掠过躲闪的十四阿哥，最终与胤禩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看来你还没有放弃她。”
“四哥说笑了，我只是担心若曦，所以来劝劝她。”
胤禛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与他们擦肩而过。
八爷见状，眸光微冷，执伞走到若曦身旁。
“若曦……。”
听着耳边八爷那依旧如常的温润嗓音，若曦默不作声。
“你不该这么任性，就算你不爱惜自己，也要顾念一下若兰，身子本就弱，你还如此让她焦心……”
若曦目光有些不可置信的落在他身上，这个曾经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耳边却听他继续说：
“我已吩咐了不许任何人传话，可瞒得了多久。”
这情真意切的话在若曦听来却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在用姐姐与自己的情意来“劝解”……
若曦垂眸不语，只是沉默将雨水中两人交叠的衣摆分开。
胤禩看到若曦轻轻拿起浸满雨水的衣摆，抖落上面的雨水，这一划分界限的举动让他有些气恼。
随即拍开她的手，对十四弟道：
“我们走吧。”
十四迟疑了一下：
“八哥，你先走吧，我和若曦说两句话。”
胤禩看着认真的十四弟，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离去。
若曦见到十四，冷着脸：
“如果你也是要来劝我的，那就不要再开口了。”
十四一噎，没好气道：
“我还不了解你，是劝也劝不动的。”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温热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若曦打开，惊喜道：“芙蓉糕！”
“我想着你跪了这么久，总该是饿了，快吃吧。”
若曦开心过后却有些感动和伤怀。
原来十四爷这么暴躁的一个人也有这么细腻的心思，而四爷却只是……
她又想到四爷说的向皇上求情，心里平衡了些。
一个能够支持她任性妄为的人，才是真正的尊重她吧。
十四看若曦又笑又哭，一时间有些无措：
“若曦，你这是怎么了？”
“十四爷，奴才这是开心。”
十四叹了口气，看她吃的着急，忙道：
“慢些，别噎着。”
若曦鼓着腮帮仰头接雨水时，十四爷吓得差点打翻纸伞。
待见她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忍不住笑开来。
“若曦，我想问你，为十三这样做值不值得……”
若曦愣了一下，道：“我只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值不值。”
十四不懂，为什么她与十三之间没有爱情，若曦却能为十三做到这种地步：
“那我呢，若曦，若那时在草原上没有八哥在，你也会帮我，对吗？
若曦，看在我们从小就相识的份上，告诉我。”
“会。”
若曦坚定点头。
雨幕中的紫禁城忽然变得温柔，琉璃瓦上溅起的水花都像是碎玉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