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甫一掀开帘幔,映入他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混乱与哭诉,而是满室静寂。
还有他的昭贵妃,正单手托着香腮,饶有兴味地左顾右盼,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幸灾乐祸的看戏神情,在殿内暗流涌动的肃杀气氛中显得格外扎眼。
敬妃眼尖,第一个瞥见明黄衣角,心头警铃大作,慌忙用力扯了下身旁苏姝姝的衣袖。
苏姝姝正看得入神,尤其捕捉到宁贵人一个极其隐蔽的白眼,忍不住“啧”了一声,满是不舍。
下一瞬,胤禛那低沉冷冽、仿佛含着冰凌般的声音已在头顶响起:
“贵妃……可是看得尽兴?还是乏累了?朕瞧你都有些坐不稳了……”
苏姝姝娇躯一僵,脸上的兴味瞬间冻结,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上得体的端庄,迅速起身,盈盈下拜: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上首的龙椅,稳稳落座,威压笼罩全场。
他再次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都起来吧。”
皇后起身,目光扫过苏姝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开口道:
“贵妃妹妹若觉疲累,不妨先行回宫歇息……”
她岂会看不出刚才昭贵妃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实在碍眼得很。
“劳皇上皇后挂心,臣妾精神尚好。”
苏姝姝从容落座,仪态端庄,纹丝不动,稳当的仿佛生了根,换来宁贵人又一个暗戳戳的白眼。
接下来的甄嬛与皇后的唇枪舌剑让苏姝姝叹为观止。
她端坐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双猫儿般灵动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恨不得当场抚掌叫好。
期间敬妃几次三番暗中拉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些过于外露的“看戏”姿态。
苏姝姝却只是圆睁着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喟叹:
果然,比起脑海中那些零散模糊的“记忆碎片”,身临其境地观赏这活色生香的宫斗大戏,才叫一个酣畅淋漓……
胤禛面对甄嬛的据理力争,以及皇后的步步紧逼,心内烦躁,索性不再理会,大手一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把人都带上来!给朕——仔仔细细地问清楚了!”
那声音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巨大压迫感,令殿内众人心头俱是一凛。
………………
滴血验亲、证人登场……一幕幕大戏轮番上演,环环相扣,步步惊心。
精彩!真真是精彩绝伦!
苏姝姝看着后续的发展——甄嬛绝地反击,将矛头精准地引向皇后,利用那碗被动了手脚的“证物”,打得对手措手不及……心中几乎要击节赞叹。
甄嬛打了一场堪称完美的翻身仗,不仅洗刷了污名,更将“构陷妃嫔”的罪名牢牢扣在了皇后头上。
胤禛的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神情略显得惶恐的皇后,那双深邃的龙目里,盛满了浓重的失望与冰冷的审视。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实不知那水中为何会被人掺入白矾……”
宜修跪倒在地,声音凄楚,试图唤起帝王心中最后一点旧情,“……若是姐姐泉下有知,定会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胤禛闻言,喉间发出一声极尽讽刺的嗤笑:
“呵……纯元若在,朕宁愿她从未有过你这个妹妹!”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宜修的心防。
她瞬间委顿在地,脸上交织着巨大的震惊、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被帝王厌弃的绝望。
风波至此,众人皆以为尘埃落定。
岂料变故再生……
方才混乱拉扯间,苏培盛宽大的袖口被扯松,一个精巧的荷包竟从中滑落出来,无声地掉落在光洁的青砖地上。
苏姝姝眼尖,见苏培盛神色有异,眼神闪烁似有慌张,便顺手弯腰拾起了那枚荷包。
她拿在手中细细端详,那荷包针脚细密,绣样别致,尤其是那独特的打籽绣法……
“咦?” 苏姝姝黛眉微挑,指尖摩挲着荷包的纹路,似笑非笑地开口,“苏公公这荷包……绣法倒是少见,瞧着……颇为眼熟呢……”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侍立在甄嬛身后的崔槿汐,果然捕捉到对方瞬间僵硬、极不自然的神色。
苏培盛慌忙弯下腰,声音带着讨好的急切:
“贵妃娘娘说笑了,不过是下面不懂事的小太监孝敬上来的粗鄙玩意儿。
娘娘若是瞧着新鲜,奴才回头定给您打听清楚是哪里的手艺,再寻个更好的孝敬您。”
“哼……” 苏姝姝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随手将那荷包丢还给他,“拿去吧。”
这点小插曲并未引起帝王的注意,众人心思还沉浸在方才的风暴余波中。
然而,更大的惊雷紧随而至!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入殿内,声音带着恐惧和慌乱:
“启禀皇上!温太医他……他为证清白,已……已挥刀自宫了!”
“什么?!”
一声惊呼自殿门口骤然响起。
刚跨入景仁宫门槛、听闻风波匆匆赶来的惠嫔沈眉庄,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苏姝姝看着这兵荒马乱的场景,顿觉索然无味。
她不愿再跟着去瞧碎玉轩的悲情戏码,便与同样面露疲惫的敬妃一同告退离去了。
翌日,消息传来:
惠嫔在惊痛交加下早产,拼死诞下一女,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因产后血崩元气大伤,根基尽毁。
太医断言,此后怕是药石难离,后半生都要缠绵病榻了。
这与“原主记忆”截然不同的结局,让苏姝姝心中微动。
她特意命心腹太监梁福安去仔细打探。
说是皇上在沈眉庄产女后稍坐了坐就离开了。
后来惠嫔血崩,是熹妃命太医院倾尽全力救治,更是不惜动用数株珍藏的百年老山参吊命,才硬生生将沈眉庄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苏姝姝听完禀报,只是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望向窗外那四四方方的、被宫墙切割的天空。
“这‘缠绵病榻’的余生……” 她低声自语,眸色幽深难辨,“不知……能否让那已消散的‘她’,稍稍满意些呢?”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殿外氤氲的薄雾,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