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退去的战场,一片狼藉,仿佛被鲜血和暴力彻底洗涤过一遍。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焦糊味,破损的墙体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烧焦的怪物尸体散落四处,有些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凝固的暗红血迹在冰冷的墙砖和地面上绘出扭曲的图案,散落各处的残破兵器在稀薄的晨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结束的那场防御战是何等惨烈和残酷。
疲惫不堪的守军们或坐或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麻木,以及劫后余生的茫然。许多人只是机械地处理着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用撕扯下来的布条胡乱缠绕,呻吟声和压抑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了望台下,单琳的银辉领域已经彻底收敛。她整个人几乎完全依靠在沈小芸身上,脸色苍白得吓人,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也黯淡无光,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过度透支让她浑身发软,连站立都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带来细微的颤抖。沈小芸一边支撑着她,一边飞快地检查着她的脉搏和瞳孔,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秦武拖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身躯,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在寒风中飘荡,更添几分悲壮和苍凉。他带着几个还能动弹的老兵,穿梭在废墟和伤员之间,清点着触目惊心的损失,用沙哑的声音努力安抚着受惊的民众。他的背影在断壁残垣间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另一边,单鹏强忍着脑袋里如同持续针扎般的剧痛——那是过度使用“本能之眼”后可怕的反噬,帮着雷猛处理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边缘皮肉翻卷,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雷猛这铁打的汉子,此刻也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滑落,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忍一下,猛哥,”单鹏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沈小芸之前留下的干净布条(现在已经快被血浸透)用力按住伤口上方,试图减缓流血,“这伤口太深,必须尽快缝合。”
雷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死不了…狗日的赵枭…”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向“新秩序盟”防守的那段完好得多的墙段。
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在堡垒内蔓延,但这寂静之下,却涌动着更加危险的暗流。
果然,没等大多数人体内那口劫后余生的气彻底喘匀,一阵嘈杂而整齐的脚步声,便如同蓄谋已久的鼓点,从赵枭势力控制的区域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几乎都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赵枭在一众心腹和精锐觉醒者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堡垒中央广场那个用碎石垒砌的简陋高台。他身上的铠甲只有些许污渍,精神矍铄,眼神锐利而冰冷,与“磐石庇护所”这边众人浴血奋战后的狼狈、伤残和疲惫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身后那些觉醒者,也大多气息平稳,眼神倨傲,显然在之前的防御战中保留了大部分实力。
赵枭冷冽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下方或坐或卧、伤痕累累的秦武派系成员,以及那些面露惶恐、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普通居民,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蔑。
他拿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带着杂音的扩音器,冰冷而充满煽动性的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广场:
“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吧!”他的声音如同寒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这就是你们一直信奉的所谓团结?所谓的互助?为了守护这些毫无用处的累赘,我们磐石堡最勇敢、最强大的战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猛地伸手指向单琳和单鹏所在的方向,手指如同利剑,带着浓浓的指控意味:
“而他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尤其是那个叫单琳的丫头和她那个行为诡秘的哥哥单鹏!他们给我们堡垒带来了什么?是研究所爆炸引来的灾厄!是紧随其后、几乎踏平我们家园的恐怖兽潮!还有她那诡异的能力——那所谓的银光,谁知道是不是某种蛊惑人心、扭曲意志的妖术!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现在拼死守护的念头,是不是被她无形中影响和控制了?!”
这番颠倒黑白、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广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许多刚从兽口脱险、惊魂未定的普通居民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茫然和恐惧,他们看向单琳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怀疑、畏惧、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开始滋生。毕竟,赵枭的话,某种程度上戳中了一些人在绝望中容易滋生的阴暗猜想——为什么兽潮偏偏跟着他们来了?为什么她那能力如此奇特?
而一些原本就追随赵枭,信奉弱肉强食的激进觉醒者,则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和正当理由,纷纷大声附和起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对“弱者”的极端不屑。
“赵老大说得对!老子早就受够了!”
“没错!凭什么我们要为了保护这些连刀都拿不动的废物拼命?我们的命更值钱!”
“那个单琳的能力绝对有问题!每次靠近她都觉得心神不宁!肯定是邪术!”
“还有她那个哥哥,眼神鬼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说不定兽潮就是他引来的!”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密集地射向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秦武、单鹏等人,也射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普通居民。
单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冲撞,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人群,清晰地“看”到高台上的赵枭身上,那代表“支配本能”的暗紫触手正如狂蛇般疯狂舞动,而那象征“算计本能”的幽绿狐狸虚影,也亮得诡异,充满了阴谋得逞的狡诈。他知道,此刻冲动出手,正中赵枭下怀,只会给庇护所带来更立刻的血腥清洗。
秦武猛地一挥独臂,推开试图搀扶他的士兵,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人群的最前方,与高台上的赵枭遥遥相对。他虽然满身血污,疲惫不堪,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饱经风霜却永不弯曲的老松。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愤怒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和决绝,响彻广场:
“赵枭!闭上你那张喷粪的臭嘴!”
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些躁动不安、准备跟随赵枭的人,也扫过那些惶恐的居民:
“没有单琳姑娘拼着性命释放银辉,削弱兽潮,安抚人心,没有在场每一个兄弟,包括那些你们口中的‘废物’、那些普通民众,他们搬运物资、救治伤员、甚至用身体去堵缺口!没有大家拧成一股绳拼死守护,这磐石堡,早在昨天夜里就已经被怪物踏平了!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成了它们腹中的食物!”
他猛地指向赵枭,独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想分裂堡垒,想满足你个人的权力欲望,想当你的土皇帝,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令人作呕的借口!想把脏水泼到为我们堡垒流过血、立下功劳的人身上,我秦武第一个不答应!所有还有良心、还记得石森首领教诲的人,都不会答应!”
秦武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一些尚且犹豫的人心上,让他们躁动的情绪稍稍平复,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私欲?权力欲望?”赵枭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通过扩音器带着刺耳的杂音,“秦武,你和你那个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石森首领一样,迂腐!愚蠢!看不清现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这他妈是末世!是地狱!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才是唯一的真理!是刻在骨头里、流在血液里的铁律!带着一群只会消耗粮食、遇到危险只会尖叫拖后腿的废物,讲什么狗屁的道义和情怀,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他们拖累着,一起灭亡!就像今天,如果不是为了守这些破墙和墙后面的累赘,我们早就集中力量杀出去了,何至于死伤如此惨重!”
他不再看秦武,而是转向下方所有幸存者,张开双臂,如同在进行某种邪恶的布道,声音充满了蛊惑力:
“我,赵枭,在此宣布——‘新秩序盟’,从此刻起,正式脱离磐石堡!我们将走出这里,去建立属于我们强者自己的、全新的秩序!一个只信奉力量,只尊重强者的世界!那里,没有伪善,没有拖累,资源将按照力量和贡献分配!那里,才是进化者应该待的天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眼神开始变得狂热起来的追随者,以及那些面露挣扎和恐惧的人,发出了最后的召唤和威胁:
“愿意追随我,追求力量,追求真正活路的,带上你们的武器,证明你们的价值,跟我走!”
“至于那些不愿意的,那些甘愿和这些废物、和那个装神弄鬼的‘小圣女’绑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那就留在这里吧!守着这片废墟,守着你们那可笑的信念,一起——等!死!吧!”
“等死吧!”他身后那些激进觉醒者齐声呐喊,声音充满了暴戾和决绝。
话音落下,早已被他煽动、利诱或是恐惧支配的一部分人,开始了行动。主要是那些身强体壮、拥有异能的觉醒者,以及少数被末世彻底扭曲了心灵、渴望依附强者的普通人。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开始朝着赵枭麾下人马聚集的方向涌去。
混乱,瞬间升级!
他们不再只是离开,而是开始了疯狂的抢夺和破坏!
“这些粮食是我们的!”
“把武器留下!你们这些废物不配用!”
“滚开!这医疗包是老子的!”
曾经勉强维持的秩序荡然无存。伤兵被粗暴地从担架上拖开,只为抢夺下面垫着的帆布;存放粮食的仓库被强行撞开,一袋袋救命的粮食被哄抢;甚至有人为了争夺一把还算完好的步枪,当场扭打起来,鲜血再次飞溅。哭喊声、咒骂声、呵斥声、打斗声……交织成一曲末世人性沦丧的悲歌。
有年老的居民试图用身体护住一小袋分到的杂粮饼,却被一个急于表现的年轻觉醒者一脚踹开,老人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有母亲死死抱着怀里生病的孩子,惊恐地看着如狼似虎的抢夺者从她身边掠过,抢走了旁边人刚领到的一点点干净饮用水。
秦武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看着曾经或许并肩作战过的人如今变得如此冷漠和疯狂,看着堡垒内所剩无几的、大家赖以活命的物资被如此野蛮地掠夺,他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条独臂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力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他几次想要下令阻止,想要让还忠于他的战士拿起武器,维护这最后的一点尊严和生存的希望。但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看到了手下战士们眼中的疲惫和伤痕,看到了对面赵枭手下那些精锐觉醒者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挑衅。他知道,此刻一旦爆发冲突,就是最后的内战,就是彻底的毁灭。他不能,他不能让磐石堡最后的火种,熄灭在自己人手里。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拳,指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如同他此刻的心在淌血。他像一尊沉默的、饱经创伤的石雕,矗立在混乱的广场边缘,眼睁睁看着堡垒的根基被一点点掏空,撕裂。
单琳被沈小芸紧紧护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混乱、掠夺,看着那些离去者脸上毫不掩饰的冷漠和贪婪,看着留下来的人眼中的绝望和恐惧,她那双黯淡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再释放一点点微光去安抚,但身体的透支让她连抬起手指都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沈小芸紧紧按住她瘦削的肩膀,对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眼中含着泪光,低声道:“别动,琳琳,保存体力…没用的…”
赵枭满意地看着下方这由他一手导演的分裂和混乱场景,看着跟随他离开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抢夺到的物资堆积如山。他的目光,最后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被沈小芸护着的单琳身上。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贪婪,有势在必得的占有欲,还有浓烈的威胁。
他并没有大声叫嚷,但那冰冷的声音,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嘈杂,传到了单琳和附近单鹏、秦武的耳中:
“小圣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你的能力,不该浪费在这些……注定被淘汰的废物身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秽,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带着投靠他的大队人马,以及抢夺来的堆积如山的物资,浩浩荡荡,头也不回地朝着堡垒另一个完好的、通往外部荒野的大门方向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车轮滚动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属于胜利者的嚣张呼喝声渐渐远去。
最终,堡垒那扇厚重的大门,在留下的人们绝望的注视下,发出了“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被彻底关闭,也从内部,隔绝了两个世界。
残破的广场上,一片死寂。
只剩下秦武、单鹏、单琳、雷猛、沈小芸等核心成员,以及数量更多、却大多带伤、面露深入骨髓的惶恐与绝望的普通居民,和少数身上带伤、眼神却依旧坚定的、选择留下的觉醒者。
寒风卷着血腥味和灰烬,呜咽着吹过断壁残垣,吹过人们麻木的脸庞。
磐石堡,在这一刻,从名义到实质,彻底分裂。
留下的,是一个被掠夺一空的残破躯壳,一群伤痕累累、士气低迷的守卫者,以及数千双充满了迷茫和对未来深深恐惧的眼睛。
资源、武器、粮食、药品……几乎所有战略物资都被卷走大半。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绝望的空气,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单鹏扶着几乎虚脱的雷猛,看着秦武那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看着妹妹苍白如纸、写满悲伤的脸,感受着周围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他的心,也如同被浸入了冰窟。
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强行压下脑海中依旧隐隐作痛的余波,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家园,扫过那些看向他们、仿佛在寻找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睛。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赵枭临走时那充满占有欲和威胁的眼神,更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知道,麻烦,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