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屏幕上的曲线归零后,世界并未终结。
预想中物质世界的崩解没有发生,星辰依旧悬挂,大地仍在脚下。但某种更加根本的东西,确凿无疑地改变了。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全球范围内的电子设备。所有的屏幕,无论大小,无论处于开机还是关机状态,都开始自主浮现出细密的、不断流动的二维花纹。这些花纹并非固定的图案,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屏幕上蜿蜒、分裂、重组,其形态介于“观察者a”的冰冷数学分形与林晚星最后那血色之瞳的混沌脉络之间。它们不承载任何信息,只是存在着,如同附着在现实表面的、一层薄薄的视觉噪音。
紧接着,是感知上的异变。
人们开始“看”到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在建筑物的墙壁上,在柏油路的裂缝里,甚至在空气的光影折射中,都会偶尔闪过一瞬而逝的、扁平的几何阴影或扭曲的血色痕迹。它们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却真实地投射在视网膜和意识深处,如同现实这张“纸”上,偶尔透出的、来自另一面的水渍印记。
天空的颜色也变得有些……“不对”。并非色调改变,而是其“深度”感消失了。苍穹不再给人以无限遥远的遐想,反而像一块被精心绘制、悬挂在头顶的、巨大而扁平的背景板。阳光洒下,也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带着一种人造光源般的虚假感。
整个世界,仿佛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平面化。
“不是物理上的降维,”陈景明站在研究院顶层的观测平台,望着那片失去了纵深感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是感知和存在性的降维。‘观察者a’与林晚星意识在底层维度的碰撞,撕裂了某种……保护膜。我们现在所感知到的‘现实’,其背后冰冷的数学基础和脆弱的‘渲染层’,暴露出来了。”
他们,以及整个地球,仿佛被困在了一张巨大无比的、正在被两种超越性力量争夺控制权的二维画卷之中。
指挥中心尝试了所有手段,都无法驱散屏幕上的花纹,也无法修复那种无处不在的平面感。所有基于三维宇宙物理规律的技术,在这新的“规则”下,都显得力不从心。
恐慌以另一种形式蔓延。不再是面对毁灭的恐惧,而是面对存在本身被“证伪”的荒诞与虚无。如果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都只是“画”出来的,那“我”又是什么?
就在全球陷入认知危机时,陆北辰接到了来自地下最深隔离病房的紧急通讯——那七名“种子”学员,出现了集体性的意识失控!
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七名学员如同梦游般围坐一圈,他们的眼睛没有焦点,瞳孔深处却倒映着与外界屏幕上相似的、流动的二维花纹。他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随着他们的动作,病房的墙壁、地面、甚至空气里,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二维战场投影!
一边,是由绝对规整的几何线条构成的、不断自我优化的冰冷堡垒,代表着“观察者a”的数学秩序。
另一边,是由混乱的血色轨迹、破碎的龙脉图腾和闪烁的文明烙印构成的、不断侵蚀和变异的混沌疆域,代表着林晚星强行坍缩的意识余烬。
两种截然不同的二维存在,正在学员们无意识构建出的这个“沙盘”上,激烈地绞杀、渗透、覆盖!数学的线条试图将混沌纳入其公理体系,混沌的轨迹则不断污染、扭曲数学的纯粹性!
这不是能量的对抗,而是存在形而上学的战争!是“定义”与“反定义”在概念画布上的最直接体现!
“他们……成了战场延伸的‘端口’!”一位意识研究专家声音发颤,“林顾问的意识碎片没有消失!它们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形式,与‘观察者a’陷入了僵持,并将这种僵持……投影到了我们的现实维度!而这些孩子,因为之前与她的深度连接,成了最清晰的‘显示屏’!”
陆北辰死死盯着那无声却凶险万分的二维投影。他看到冰冷的几何线条组成利刃,斩向血色混沌,却被混沌中浮现的、由无数细微人脸构成的哭泣图腾所阻挡、侵蚀。他看到混沌试图覆盖整个“画布”,却被突然亮起的、代表绝对零度与完美真空的数学领域强行逼退。
这是一场他们无法插手,甚至无法完全理解的战争。胜负的标准,不再是能量的多寡,而是某种关于“存在合法性”的、更加终极的仲裁。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的研究员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向陆北辰,嘴唇翕动,发出一个混合了电子杂音和血肉摩擦感的、非人的音节:
【坐标】
随即,他手指猛地指向二维投影中,那片由林晚星混沌意识占据区域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微小的、由血色龙纹环绕的奇异光点,正在艰难地闪烁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北辰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组极其复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意义上的空间坐标!这坐标并非指向三维宇宙的任何一个位置,而是指向……那二维投影本身内部的某个特定“像素点”!
是林晚星!她在通过这混乱的战场和学员们的连接,向他传递信息!那个光点,是她在那降维战场上,为自己保留的、最后的回归坐标?还是一个……陷阱?
陆北辰没有任何犹豫。
他拔出腰间的特质军刀——这或许是整个指挥中心唯一没有受到二维花纹污染的、纯粹的物理造物——走到那不断变幻的二维投影前。
他不知道这一刀下去,会带来什么。是斩断某种连接,释放被束缚的意识?还是如同戳破一个气泡,导致整个脆弱的平衡彻底崩溃,让现实这张“纸”被彻底撕碎?
他只知道,这是她传递出的,唯一的信息。
他举起军刀,瞄准了那个由学员投影出的、闪烁的二维坐标点。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刺了下去。
刀尖触及那光影的瞬间,没有声音,没有阻力。
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