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传送的感觉，比归墟海眼那次更加混乱、更加漫长。
杨婵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不断翻转、撕裂、重组的漩涡中，肉身在崩解与重塑之间循环往复，连意识都开始涣散。唯有怀中那枚温润的胚胎核心，以及左肩那朵缓缓旋转的混沌青莲，还在顽强地散发着光和热，提醒她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
“砰！”
她重重摔在地上。
不是柔软的沙滩，也不是冰冷的玄冰，而是一种温热的、带着淡淡硫磺气息的岩石。她挣扎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暗红色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层厚重的、不断翻滚的赤云，云层深处偶尔会闪过金红色的雷光，将大地映照得一片猩红。
空气灼热，呼吸间都带着火星。大地龟裂，裂缝中涌动着粘稠的岩浆，形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火河。远处，隐约可见崩塌的山脉轮廓，那些山脉通体漆黑，寸草不生，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
这里是……
杨婵撑坐起来，环顾四周。她正坐在一座残破的祭坛上，祭坛由某种暗金色的金属铸造，表面刻满了与青铜古棺上类似的古老文字，只是大多已磨损不清。祭坛周围，散落着无数巨大的骨骼——有些像龙，有些像凤，更多的则是完全认不出的种族，但无一例外，骨骼都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焚烧后的焦黑色。
而在祭坛正前方，立着一块高达百丈的断碑。
碑身已从中折断，上半截不知所踪，仅存的下半截上，刻着两个残缺的古篆：
“不周”。
杨婵心头剧震。
不周山？洪荒天柱，巫妖大战时被共工撞断的不周山？这里竟是当年天柱崩塌后的遗址？！
难怪如此荒凉，如此死寂，却又散发着如此恐怖的威压——这里曾是撑天之地，是洪荒法则最稳固、灵气最浓郁的核心，也是那场毁天灭地的大战最终落幕的战场。即使过去了无数岁月，残留的法则乱流和强者怨念，依旧让这里成为了生命禁区。
她怎么会传送到这里？
是青铜古棺的逃生门随机传送，还是……那位上一纪元的“母亲”刻意安排？
来不及细想，怀中的胚胎核心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搏动。
“饿……”
稚嫩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也急切了许多。经过归墟中的疯狂吸收和混沌青莲的过滤净化，胚胎核心已经成长到了拳头大小，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混沌纹路，内里的混沌气旋也更加凝实、更加活跃。
它需要更多能量。
杨婵苦笑。不周遗址虽然死寂，但当年天柱崩塌时，有无尽灵气、法则碎片乃至大能精血洒落于此，这些力量经过万古沉淀，已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对胚胎来说，这里确实是个“营养丰富”的地方。
但她不敢让它直接吸收。不周遗址的力量太狂暴、太混乱了，其中还掺杂着无数强者陨落后的怨念和执念，贸然吸收，胚胎很可能再次失控。
她需要先净化、过滤。
可她的状态并不好。强行连接胚胎、对抗归墟意志、最后在空间坍塌中逃生，已让她的本源损耗严重。虽然混沌青莲正在缓慢修复她的伤势，但要完全恢复，至少需要闭关百年。
她撑不了多久。
就在她思考对策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一道银白色的流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赤云中俯冲而下，直奔她所在的祭坛！流光未至，一股凌厉霸道、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已笼罩而来！
杨婵脸色一变，强提法力，混沌青莲光芒绽放，在身前布下一道光幕。
“轰！”
流光狠狠撞在光幕上，爆发出刺目的银光！光幕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痕，但终究没碎。杨婵借反震之力后退十丈，这才看清来者——
那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三尖两刃刀、额生神目的英武男子。他脚踏风火轮，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雷霆，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正死死盯着她，眼中满是震惊、狂喜，以及……不敢置信。
“三……三妹？”
声音颤抖，带着压抑了百年的思念与愧疚。
杨戬。
她的兄长，显圣真君，天庭第一战将。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周遗址是天庭明令禁止进入的绝地，擅闯者按律当斩。以杨戬的性格，绝不可能违逆天条。
除非……他是来找她的。
杨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百年未见，兄长似乎沧桑了许多，额间那枚神目周围甚至添了几道细纹。但他眼中的关切，依旧如当年一般，不曾改变。
“真的是你……”杨戬收起三尖两刃刀，快步上前，却在离她三尺处停住，目光落在她左肩那朵缓缓旋转的混沌青莲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你的伤？”
“无妨。”杨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兄长怎么来了这里？”
“我感应到了。”杨戬沉声道，“百年前你在华山失踪，我寻遍三界，最后在不周遗址附近捕捉到一丝你的气息，便冒险潜入。但遗址内法则混乱，我一直找不到准确位置，直到刚才——有股极其恐怖的空间波动从这里传出，我才锁定方位。”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后怕：“三妹，你究竟去了哪里？这百年……发生了什么？”
杨婵沉默片刻，将归墟之行简略说了一遍——省去了秦毅牺牲的细节，只说为化解归墟危机，不得不与胚胎共生。饶是如此，杨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胡闹！”他听完后厉声道，“归墟是何等凶险之地，你竟敢孤身前往？还与这来历不明的胚胎共生？若它失控反噬，你当如何？”
“我有分寸。”杨婵平静道，“况且，已无退路。”
杨戬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了百年前那个在华山脚下、面对万千魔物也毫不退缩的妹妹。百年过去，她变了，变得更成熟，更强大，却也……更孤独了。
他心中一痛，所有斥责的话都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先离开这里。不周遗址不是久留之地，天庭的巡逻天兵每隔七日便会巡视一次外围，若被发现，麻烦不小。”
“我不能走。”杨婵摇头，看向怀中的胚胎核心，“它需要能量。这里的残留力量虽然混乱，但经过净化后，对它成长有益。若离开，我不知该去哪里找合适的养分。”
杨戬眉头紧皱。他自然能感觉到胚胎核心中蕴含的恐怖潜力，也能感觉到妹妹与它之间那种生死与共的联系。这确实是个难题。
“你需要多久？”他问。
“至少……三年。”杨婵估算道，“三年时间，借助不周遗址的残留力量，应该能让胚胎初步稳定，不再时刻需要能量输入。届时我便能带它离开。”
三年。
杨戬沉吟。不周遗址虽然危险，但以他的修为，在此潜伏三年并非不可能。只是……
“我陪你。”他斩钉截铁道，“这三年，我为你护法。任何敢靠近此地者，杀无赦。”
“兄长，天庭那边……”
“无妨。”杨戬淡淡道，“我自有安排。”
他没有说如何安排，但杨婵知道，兄长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点了点头：“多谢兄长。”
杨戬摆摆手，转身开始布阵。他取出八面杏黄小旗，按照八卦方位插在祭坛周围，又咬破指尖，以精血在每面旗上画下一道雷符。符成瞬间，八面小旗同时亮起金光，金光交织，形成一个覆盖方圆十里的雷霆结界——这是玉鼎真人亲传的“八门金锁雷阵”，攻防一体，等闲太乙金仙都难以攻破。
有了结界守护，杨婵终于可以安心疗伤、净化力量。
她盘膝坐在祭坛中央，将胚胎核心置于膝上，双手结印，左肩的混沌青莲缓缓飘起，悬在胚胎上方。九色莲瓣缓缓旋转，洒下道道混沌色的光雨，光雨渗入大地，开始缓慢地抽取、净化不周遗址的残留力量。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痛苦。那些残留力量中混杂的怨念和执念，如毒蛇般不断冲击她的心神，试图将她拖入无尽的疯狂。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每当她心神即将失守时，总有一道温和而坚定的雷霆之力涌入识海，将那些负面情绪一一劈散。
是杨戬。
他守在结界外，背对着祭坛，三尖两刃刀插在地上，额间神目半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他的部分神识，却始终连接着杨婵，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三年。
对凡人来说很长，对仙人来说不过弹指。
但对杨婵和杨戬而言，这三年，是自母亲陨落后，兄妹二人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没有天庭的规矩，没有世俗的纷扰，只有这片荒凉死寂的遗址，和一个共同守护的秘密。
胚胎核心在缓慢成长。
混沌纹路越来越清晰，内部的气旋已凝聚成一个微缩的、不断演化的混沌世界雏形。它不再时刻喊饿，而是开始有规律地吸收能量，并时不时地反馈给杨婵一些精纯的造化本源——那是它消化后提炼出的精华，对杨婵的伤势恢复和修为提升大有裨益。
第三年的最后一个月，胚胎核心终于停止了生长。
它稳定在了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如玉石，内里的混沌世界也已初步成型——有星辰，有大陆，甚至有最简单的生命气息在流转。
它，即将“孵化”。
而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不速之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