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石如同附骨之疽，即便被放置在静室角落，那份冰冷的窥探感依旧萦绕不散，虽不及贴身佩戴时清晰，却如暗室中的微尘，无处不在，提醒着周淮他仍处于玄镜真人的监视之下。
一夜未眠，周淮并非枯坐。他反复推敲着已知的线索，权衡着可能的出路。强行对抗师尊，无异于螳臂当车；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便是在这绝境中，寻找到那一条隐秘的缝隙。
他想起了坊市中那位消息灵通的摊主，想起了对方提及“刑律堂或某位长老”时讳莫如深的表情。常规的渠道已然堵塞，那么，非常规的途径，或许能带来一线光明。
“黑市……”
周淮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谎言与危险，但也同样流通着宗门明面上禁止或难以寻觅的物资与信息。他需要信息，关于柳菲菲背后之人的信息，关于惑心石破解之法的信息。
天色微明，周淮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弟子服，将自身气息收敛至筑基初期的程度，悄然离开了小院。他没有直接前往坊市，而是如同寻常弟子般，在几个公共区域兜转了一圈，确认无人特意跟踪后，才混入人流，进入了喧闹的宗门坊市。
他径直走向记忆中的那个摊位。摊主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见到周淮，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浑浊。
“道友，又来照顾生意？”摊主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周淮没有废话，直接取出一个小布袋，推到对方面前，里面是五十块下品灵石。“我想知道，如何进入‘那里’。”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意有所指。
摊主掂量了一下布袋，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道友倒是爽快。”他左右看了看，以更低的声音报出了一个位于坊市边缘，靠近废弃杂物堆放区的地点，以及一个简短的、不断变化的暗语。“子时初刻，过时不候。记住，进去后，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多谢。”周淮记下信息，转身离去，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是夜，月黑风高。
周淮依言来到那处偏僻之地，这里堆满了破损的法器残骸和废弃的建材，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铁锈的气息。他在阴影中耐心等待，直到子时将近，才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堆残骸之后。
周淮走上前，低声说出了暗语。
那黑影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打量了周淮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他身后，原本看似坚实的岩壁上，竟泛起水波般的涟漪，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入口，阴冷的风从中透出。
周淮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不再是宗门坊市的格局，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宽阔却昏暗的地下通道。通道两侧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幽光的矿石，勉强照亮前路。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奇异的气味——药草的辛辣、矿石的土腥、妖兽材料的腥臊，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阴暗角落特有的霉味。
这里便是青玄宗地下黑市的一处入口。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空间。人影绰绰，却异常安静。大部分人都和周淮一样，穿着遮掩身份的衣物，或戴着面具，或笼罩在法术的光晕中。交易在低声中进行，眼神的交锋多于言语的讨价还价。摊位凌乱地分布着，出售的物品五花八门，从明显带着血迹的“无主”法器，到药性猛烈的禁忌丹药，再到各种真假难辨的功法残卷、秘闻图录，应有尽有。
周淮收敛心神，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最低，目光快速扫过，寻找着类似“包打听”或情报贩子的摊位。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角落里的摊位。摊主同样黑袍罩体，面前没有摆放任何实物，只立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百晓生”三个字。
周淮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黑袍下的“百晓生”抬起头，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道友想问什么？”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周淮没有直接说出柳菲菲和惑心石，而是先试探性地问道：“打听消息，什么价？”
“看消息的价值和风险。”百晓生慢悠悠地说，“寻常内门弟子动向，十块下品灵石起。涉及长老、真传，或宗门隐秘，价格另议，上不封顶。先付定金，视消息价值补足尾款，若我不知或不敢言，定金不退。”
价格高昂，规矩苛刻。但周淮没有犹豫，直接取出一个装有二百下品灵石的袋子放在对方面前。“定金。两个问题。”
百晓生掂了掂袋子，收入袖中。“问。”
“第一，内门弟子柳菲菲，其确切背景，与哪位长老关联最深？”周淮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百晓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检索信息，又像是在权衡风险。“柳菲菲……水云峰弟子，表面是外门晋升，实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与水云峰的吴清远长老关系匪浅。据传，是其远房族亲，颇受关照。更多细节，涉及水云峰内部事务，风险加大，需再加一百灵石。”
周淮瞳孔微缩，吴长老！果然是他！他没有讨价还价，又补上一百灵石。
百晓生这才继续道：“吴长老对其确有栽培之意，曾多次赐下资源。有传言，柳菲菲在执行某些特殊任务，具体内容不详，但似乎与……监控某些‘特殊’弟子有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淮一眼。
周淮心中寒意更盛，监控“特殊”弟子？自己这拥有心念之力的，恐怕就是目标之一！他压下翻腾的心绪，问出了第二个，也是关键的问题：“第二，宗门内常用的一种监视类法器或物品，形似灰白顽石，触之冰凉，需以神念温养，名为‘惑心石’，有何种方法可以屏蔽或破解其监视效果，且不惊动施术者？”
这个问题显然让百晓生更加谨慎，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甚至能感觉到他黑袍下的身体微微绷紧。
“惑心石……此物非同小可，通常由金丹及以上修士操控。”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强行摧毁，必遭反噬，神魂烙印瞬间便会惊动原主。常规的灵力屏障、隔绝阵法，效果甚微，因其直接作用于神念层面。”
周淮的心沉了下去，但依旧耐心听着。
“不过……”百晓生话锋一转，“万物相生相克。据古老记载，有一种名为‘定魂木’的天地灵物，其性中正平和，能稳固神魂，隔绝外邪，对各类神念层面的窥探、侵蚀、控制，有极强的克制与中和之效。”
定魂木！周淮精神一振，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只需寻得一小截定魂木，无需炼制，随身佩戴，或以特定法门激发其气息，便可逐渐中和惑心石的效果，使其传递回去的信息变得模糊、扭曲，甚至完全失效，而原主却难以察觉异常，只会以为是被监视者自身神念波动或环境影响所致。”百晓生详细解释道，这算是附加的服务。
“何处可寻定魂木？”周淮追问，这是关键。
“此物罕见，极难寻觅。”百晓生摇头，“通常生长于极阴之地，或古战场、大能陨落之地等神魂能量汇聚、却又历经岁月沉淀趋于平和之处。近千年来，唯有北冥苦寒之地的‘极光冰谷’深处，以及南荒‘万魂渊’边缘，曾有过零星记载。但这两处，皆是九死一生之地。”
北冥！极光冰谷！周淮心中剧震，顾知白之前提及的北冥机缘，竟然与此处串联了起来！是巧合，还是……
他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具体的信息，反而可能引起对方怀疑。他依照约定，支付了剩余的尾款，共计又付出了三百下品灵石。这一趟黑市之行，几乎耗尽了他炼丹积攒的大半积蓄。
“多谢。”周淮沉声道，转身便欲离开。
“道友且慢。”百晓生忽然又叫住他，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上，免费奉送一个消息。定魂木的消息，最近在北冥那边似乎有些新的风声，与‘星痕’的人活动有关。另外，水云峰的吴长老，与刑律堂的副堂主私交甚密，你……好自为之。”
周淮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快步融入黑市昏暗的人流中，沿着来路迅速离去。
当他重新呼吸到宗门坊市外围清冷的空气时，恍如隔世。怀中的灵石少了近半，但心中却多了两条沉甸甸的线索。
“定魂木……极光冰谷……星痕……”
“水云峰吴长老……刑律堂……”
两条线索，指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也意味着两种不同的危机与机遇。
得到线索，周淮眼神微亮，望向北方天际，那里是苦寒北冥的方向，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坚定。
“定魂木……看来，有必要再去一趟危险的地方了。”
“而且，水云峰的长老……和刑律堂……”
他低声自语，身影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前路艰险，但至少，不再是毫无方向的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