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月光下,那道清冷孤傲的身影,在说出“阴阳双修”四个字后,那从耳根红到脖颈的娇羞模样,以及最后慌不择路,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的窘态。
这反差,着实有趣。
一丝若有若无的绮念,在他心头悄然划过,如同石子投入静湖,荡开一圈涟漪。
下一刻。
那涟漪便被一股更沉重、更决绝的念头,彻底压下、抚平。
林薇。
那个燃烧自己一切的身影,深深刻入他的神魂。
那份决绝与牺牲,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任何一丝动摇,都是对那份牺牲的亵渎。
咕咚。
陈十三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
火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的眼神却在烈酒的刺激下变得无比锐利,再无半分玩笑之意。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与笙月的双修之事,其核心目的在于催生长生蛊的子蛊,这是救治林薇的唯一希望。但此事凶险无比,“被吸成人干”绝非玩笑。以笙月凝重的态度来看,此禁忌秘法对作为“温床”的他,要求必然苛刻到了极点。
自己如今的实力,已达“归真境”巅峰,距离传说中的“天人境”仅有一步之遥。但无论是京城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农赵无极,还是西域那位已然显露敌意的梵天烬,都是货真价实、屹立于世间顶点的天人境老怪物。面对他们,自己这点道行,还远远不够看。
而这次双修,并非提升修为的捷径,而是一场生死考验。若无法以最巅峰的状态去主导元阳,抵御长生蛊本能的吞噬,那么下场就只有一个——被榨干所有生命本源,化为一具枯骨。
“三日后,月圆之夜……”
这个时间点,是外在的限制,是天地之力最适合催生子蛊的时刻,却也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幸好,他有精神时光屋,外界一秒,屋中一月。这三日的外界时间,对他而言,是足以将自身状态推至前所未有之巅峰的宝贵缓冲。
他不能失败,更不容许失败!
陈十三不再有半分犹豫。
他霍然站起身,夜风鼓荡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即将出征的战旗。他眼中的迷茫与思索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伐与决断。
下一刻,他的身影从数十丈高的殿顶一跃而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如夜枭展翅,悄无声息地切开风幕,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烟火气,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精准地落在了圣地广场之上。
此刻的广场,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草木烧焦的气味,倒塌的石柱、碎裂的地砖、以及尚未完全收敛的尸骸,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血战的惨烈。幸存的巫神教众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却依旧在默默地清理着家园的废墟。
骨蚩正拖着一条几乎被废掉的胳膊,用嘶哑的声音指挥着刑罚殿的弟子清理战场。他满身血污,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火光下更显恐怖,但那双眼中,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毅与狠厉。
当陈十三的身影仿佛从阴影中走出一般,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时,这位暴躁的刑罚长老浑身一僵,周围所有正在忙碌的巫神教众,也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骨蚩的独眼死死地盯着陈十三,心中五味杂陈,翻江倒海。
就是这个男人!
这个来自中原的“外人”!
他清楚地记得,初见之时,自己对他充满了何等的敌意与排斥。身为刑罚长老,他骨子里流淌着巫神教最原始的排外血液,甚至动过当场将其拿下,用最酷烈的“噬心蛊”逼问其所有秘密的念头。
可后来,也是这个男人,救了自己一命。
再后来,更是在整个巫神教即将覆灭于枯荣上人那个半步天人之手、在邪佛两大金刚的凶威之下摇摇欲坠的绝望时刻,一手扭转乾坤!
一命之恩,存教之德!
恨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感激,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对绝对力量的臣服!
他,骨蚩,一生信奉强者为尊。而眼前的陈十三,无疑是他此生见过,最不可理喻、最无法揣度的强者!尤其是他还如此的年轻!
因此,当陈十三那平淡却威严的声音响起时,骨蚩没有丝毫犹豫。
“骨蚩长老。”
“圣子!”
骨蚩那几乎要散架的腰杆猛然挺得笔直,这不是卑微的奴颜,而是一柄饱经风霜的战刀,向着唯一认可的锋主,献上最崇高的敬意。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狂热。
周围的巫神教众,更是被这股无形的气场所震慑,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废墟中央,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击杀强敌、拯救圣地的画面。那是他们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神迹!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麻木,渐渐被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点燃,最终化作了冲天的狂热。
陈十三没有一句废话。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紫金色的令牌,在火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华,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巡”字,背面则是繁复的云纹。
紫衣巡查令!
骨蚩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当然认得这块令牌,也早就知道陈十三的身份。但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刻,陈十三会毫不避讳地拿出它。
“派你最可靠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将此物送往天剑山庄。”
陈十三将令牌递到骨蚩面前,语气简洁,不带一丝感情。
“交给一个叫朱珠珠的女人,或者一个叫墨小小的男人。”
“告诉他们,护送一个叫林薇的姑娘,前来南疆。”
“这块令牌,他们看到,自然会懂。”
骨蚩伸出那只完好的手,郑重地接过了令牌。
令牌入手,冰冷,却又沉重如山。
这一刻,骨蚩心中再无半分杂念。他没有去思考这背后牵扯到的大周皇权与江湖门派的复杂关系,他只明白了一件事——陈十三,这位新晋的“圣子”,将一件对他个人而言至关重要的事,托付给了自己。
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是一种超越了身份、立场、乃至过往恩怨的,纯粹的、绝对的信任!
这份信任,比千军万马的归顺,比天花乱坠的许诺,更能击中骨蚩这样一条铁血汉子的内心!
他,骨蚩,一个粗人,一个只懂得用拳头和屠刀说话的莽夫,在这一刻,被这位新主,赋予了“心腹”的资格!
骨蚩那颗坚硬如铁的心,被一股滚烫的热流彻底引爆!他不是卑微的奴仆,他是一头认主的凶兽!他所臣服的,不仅仅是陈十三那神鬼莫测的实力,更是此刻,这份足以让他肝脑涂地的信任!
他紧紧攥着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重重地点头,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字字铿锵如铁,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圣子放心!”
“属下,必不辱命!”
说完,他猛地转身,那只独眼迸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刀锋般扫过身后一众刑罚殿弟子。
“阿虎!阿豹!你们两个过来!”
两名身材最为精悍、气息彪悍的弟子立刻出列,他们身上同样带伤,但眼神却如狼一般凶狠。
骨蚩将令牌拍在其中一人手中,低吼道:“带上最好的‘风行蛊马’!即刻出发!日夜兼程!”
“记住,这是圣子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算是死在路上,也必须把令牌,送到指定的人手上!听明白了吗!”
“是!长老!”
两名弟子轰然应诺,眼中闪烁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然。他们接过令牌,没有任何迟疑,转身便向着圣地之外狂奔而去,很快,两声奇异的嘶鸣响起,两匹通体覆盖着青色鳞片、奔跑起来快如疾风的蛊马已载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雷厉风行的骨蚩,陈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老家伙,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执行力还行。】
他接着开口,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另外,给我准备一间最隐秘的静室。”
“从现在起,我要闭关。”
“这期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打扰我。”
闭关?
在这教派生死存亡,百废待兴的时刻闭关?
周围的巫神教众闻言,先是一愣。
随即,他们眼中非但没有任何疑虑,反而燃起了更加狂热、更加炽烈的崇拜之火!
圣子!
圣子要在教派最危难的时刻闭关!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圣子要施展通天彻地的神迹,要为巫神教的未来,积蓄雷霆万钧的力量!他不是在逃避,而是在为他们所有人,扛起一片天!
“恭送圣子闭关!”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颤抖着跪下,用尽全身力气高呼。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倒塌,黑压压的人群,再一次跪倒了一片。他们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而沾满血污的地面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汇成了狂热的信仰洪流,在这片废墟之上冲天而起。
“我等誓死为圣子护法!”
“我等誓死为圣子护法!!”
骨蚩也被这股狂热的气氛所感染,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圣子,属下立刻为您安排!请随我来!”
他亲自在前方带路,带着陈十三,穿过狼藉的广场,绕过倒塌的主殿,一路向着圣地最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四周越是寂静,空气中那股古老而苍凉的气息也愈发浓郁。最终,他们来到了一面巨大的山壁前。
山壁上,刻满了无数扭曲而古老的巫文,仿佛有生命般在微微蠕动。
“圣子,此地乃是‘祖灵之墟’,历代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进入,是整个圣地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骨蚩恭敬地说道,他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按在山壁的某个巫文之上。
嗡——
山壁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那些巫文仿佛活了过来,光芒流转,一扇完全由黑曜石打造的厚重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比外界浓郁十倍的精纯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圣子,此地绝对安全。”骨蚩再次保证。
陈十三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迈步走入。
轰隆——
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将外界的一切喧嚣、狂热、血腥与期望,彻底隔绝。
石室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与黑暗。
陈十三静立了片刻,适应了这片黑暗后,才开始环顾四周。石室不大,约莫十丈见方,四壁光滑如镜,同样刻满了隔绝内外气息的古老巫文。正中央,只有一个黑色的蒲团。
简单,却又透着一股永恒的宁静。
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那张属于“圣子”的,威严冷漠的面具,终于从陈十三的脸上褪去。他的肩膀微微一松,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盘膝在蒲团上坐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排出脑海。
“系统。”
他在心中默念。
“开启精神时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