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车窗蒙着层薄雾,薛一楠指尖按在玻璃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窗外的街景正飞速倒退。
殡仪馆门口的黑纱、封景辰身上的白菊、警察腰间的手铐,还有同学那句“林冉家里出事了”,像乱线似的缠在她脑子里,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姑娘,去哪儿啊?”司机师傅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收音机里正放着江城本地的戏曲,咿咿呀呀的调子衬得车厢里更静。
薛一楠回神,喉结动了动,“去...梧桐巷,江湾小区。”
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也是她和林冉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
出租车拐进熟悉的巷口时,薛一楠几乎是立刻掏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点开与李哥的对话框,飞快地敲下一行字:【查林建国、王秀莲死亡真相,还有封瀚海的事,越快越好。】
发送键刚按下去,李哥的回复就弹了出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全是短句:【封瀚海昨晚车祸,尸体被大车反复碾压,面目全非。】
【林建国三天前被保释,保释后买了辆二手大卡车。】
【现场伪造成赌债催杀,林建国夫妇身中数刀,血迹写‘还钱’。】
薛一楠的手指顿在屏幕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手机壳传到手心。
她盯着“林建国买大卡车”那几个字,瞬间想通了,哪是什么赌债催杀,分明是有人借林建国的手杀了封瀚海,再灭口。
而能让林建国听话的,除了王秀莲,还有那个每月给他们打钱的神秘人。
封景辰那天拦着她,哪里是怕她送死,是怕她卷进封家的浑水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李哥的信息:【方局把林冉保护性带走了,安全。】
【另外,薛医生找过我,说再和你交易,就让我在江城消失。】
【这是最后一次帮你,算老雇主情分,信息免费。】
薛一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刚想打字问“林冉什么时候能出来”,就发现对话框上方弹出一行小字:【对方已将你拉黑】。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的灯,眼眶慢慢红了。
原来爸爸早就布好了局,连她最后一点查真相的路,都给堵死了。
出租车停在楼下时,薛一楠付了钱,背着书包慢慢往上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而亮起,昏黄的光落在她的校服上,让那件蓝白相间的衣服看起来格外单薄。
推开门时,徐妈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择菜,看到她回来,手顿了顿,“回来了?饭快好了,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薛一楠“嗯”了一声,把书包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没去客厅,径直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蓝色的天,远处的高楼亮着零星的灯,那是江城的烟火气,也是她即将告别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薛一楠没再出门。
徐妈每天把饭菜端到她房间,她会吃一点,不多,只是怕徐妈担心。
偶尔她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小孩追逐打闹,想起和林冉一起在巷口吃冰棍的夏天,想起陈默举着恐龙玩偶喊她“楠姐姐”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自由的影子都看不见。
离开江城的那天是个阴天,徐妈帮她提着行李箱,里面没装多少衣服,只塞了本速写本,那是林冉送她的,第一页画着朵小小的雏菊。
机场的人很多,薛一楠穿着件米色的大衣,站在值机柜台前,没看到薛行川的身影,只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显然是薛行川派来“送”她的。
“小姐,到瑞士了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徐妈拉着她的手,眼眶红红的,“我给你带了点江城的茶叶,放在行李箱侧兜了,想喝的时候泡点。”
薛一楠点点头,声音有点哑,“徐妈,你也照顾好自己。”
登机口的广播响起时,薛一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机场的玻璃外,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江城,是她和林冉相遇、相爱、分开的地方。
她不知道林冉什么时候能出来,不知道封家的事会不会牵连到林冉,更不知道五年后回来,这里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飞机起飞时,薛一楠靠在舷窗上,看着江城的轮廓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云层下的一个小点。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本速写本,翻开第一页的雏菊,指尖轻轻拂过画纸,心里默默念着,“林冉,等我回来。”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别,江城的风,还要吹多久才能再吹到她身边;而她牵挂的人,又要在黑暗里走多久,才能等到光。
瑞士的冬天来得早,十二月的日内瓦已经飘了好几场雪,酒吧的落地窗外积着薄薄一层白,霓虹灯光落在雪上,晕出一片模糊的粉紫。
薛一楠站在吧台后,指尖夹着块干净的抹布,正擦拭着水晶酒杯。
杯壁上还沾着刚才调“莫吉托”时溅到的薄荷汁,她擦得很仔细,连杯口的纹路都没放过。
吧台上的收音机放着法语歌,调子慵懒,混着冰块碰撞杯壁的脆响,还有客人低声交谈的法语,薛一楠大多听不懂。
她来瑞士半年,胃还是没适应这里的奶酪火锅和生牛肉,每次吃都要配着从徐妈那里带来的腐乳;
倒时差花了整整一个月,现在偶尔还是会在凌晨三点醒过来,望着天花板想江城巷口的豆浆油条。
薛行川给她安排的行程满得像塞爆的行李箱:每天早上八点去私人医院做心脏监测,十点到大学上医学课,下午是解剖实验和德语课,只有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她能在这家叫“雾凇”的酒吧里喘口气。
“楠,再来一杯‘日出龙舌兰’!”靠窗的金发男人挥了挥手,笑着用生硬的中文喊她。
薛一楠点点头,转身从酒柜里拿出龙舌兰酒。
她的调酒手艺是酒吧老板老让教的,老让是个五十岁的法国人,左手缺了根小指,说是年轻时混黑帮留下的疤。
一开始薛一楠只是来喝酒,后来见老让忙不过来,就顺手搭把手,慢慢竟练出了名堂,现在熟客都点她调的酒,说她调的酒里有“东方的温柔”。
她往酒杯里倒了半杯龙舌兰,又加了点橙汁,最后淋上一层石榴糖浆,红色的液体在橙黄色的酒液里慢慢下沉,像夕阳落在海面上。
递酒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那里别着枚小小的雏菊耳钉,是她用第一个月调酒小费买的,和林冉送她的速写本上的图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