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天刚蒙蒙亮。李通的东宫书房已亮起烛火，案上摊着三份文书：西市流民安置册、玄甲骑右营军饷账、户部贪腐案牵连名录。他握着狼毫的手稳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少年，笔尖落在“老兵坊”三个字上，朱色批注力透纸背——这是他昨夜接到李璟口谕后，连夜拟出的章程。
“殿下，西市粥棚传来消息，您派去的医官已救下十七个冻伤流民，张九龄先生说‘老兵坊’的选址极妙，就在玄甲骑旧营旁，既方便照应，又能借军威震慑歹人。”内侍捧着暖炉进来，语气里满是敬畏——这几日东宫的指令比圣旨还快，连陛下亲点的肃政台御史，都主动来向东宫报备查案进度。
李通没抬头，指尖划过军饷账上的异常数字：“玄甲骑右营的粮秣，上周又短了两成？把这个交给耶律恒将军，告诉他，若三日内查不出克扣军粮的人，右营副将的位置，就让张世杰来坐。”张世杰是他在将官营亲自提拔的学员，一手“鸳鸯阵”练得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江南寒门出身，无任何士族牵扯。
内侍刚退下，一个穿青袍的书生便躬身而入，他是去年李通力排众议破格录用的东宫洗马，名叫范仲淹。“殿下，户部贪腐案牵连出三位士族官员，其中吏部郎中李嵩，是裴枢的表亲。”范仲淹将密报放在案上，“裴公已派人送来书信，想求殿下网开一面。”
李通拿起密报，扫过“李嵩”二字冷笑：“网开一面？王琚贪墨老兵抚恤金时，怎么没想过网开一面？”他提笔在密报上写下“革职抄家，赃款充入老兵坊”，“你亲自去裴府回话，就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裴公不服，可直接去太极殿找父皇理论——但别忘了提醒他，去年科举新增的寒门进士，半数是东宫举荐的。”
范仲淹刚走，玄甲骑右营的校尉赵匡胤便求见。他还是那身旧甲，却比往日挺直了许多——前日李通微服去右营，见他在雪地里给士兵修补铠甲，当场提拔他暂代队正，还亲手递过一壶暖酒。“殿下，右营粮官刘三供认，是李嵩授意他克扣军粮，赃银都存在城南的钱庄。”
“做得好。”李通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副新打造的陌刀佩刀，“这刀赏你。从今日起，你带五十名亲信，接管右营的粮秣调度。记住，玄甲骑的兵，要吃热饭、穿暖甲，谁再敢动他们的粮草，你不用上报，直接军法处置。”赵匡胤接过佩刀，刀柄上刻着“忠勇”二字，他猛地单膝跪地：“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巳时，李通带着范仲淹和赵匡胤去西市巡查“老兵坊”。刚到街口，就见赵老栓领着十几个老兵在扫雪，看见李通的銮驾，老兵们纷纷扔下扫帚，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您给我们盖房子、发抚恤金，我们无以为报，愿为殿下守东宫！”
李通快步走下銮驾，亲手扶起赵老栓：“老将军们守了大唐十年，该轮到我来守你们了。”他指着刚搭起的棚屋，“里面的暖炭都是从东宫御花园调的，过几日砖房盖好，每家都有院子，还能种些菜。你们的儿子若想从军，直接去将官营找我，我亲自安排。”
这一番话，说得老兵们热泪盈眶。范仲淹在一旁低声道：“殿下，此举既安了老兵的心，又为将官营储备了有经验的兵源，一箭双雕。”李通却望着街面：“我要的不是一箭双雕，是让全天下都知道，跟着东宫，有饭吃、有奔头。”
午时，李通刚回东宫，就接到李璟的传召。太极殿内，李璟正看着他拟的“老兵坊章程”，指尖敲着桌案：“玄甲骑右营的粮官，是你让赵匡胤斩的？”
“是。”李通躬身，“那粮官不仅克扣军粮，还私通吴少诚的人，若等上报再处置，恐走漏风声。”他抬头直视李璟，“父皇常说‘兵者，国之根本’，儿臣不敢让玄甲骑的将士寒心。”
李璟忽然笑了，将章程扔给他：“你倒会借题发挥，借着朕的清贪之势，把右营的旧人全换成了你的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裴枢的表亲李嵩，你也敢直接革职，就不怕文官集团反对？”
“儿臣已让范仲淹去安抚裴公，”李通从容应答，“并举荐三位寒门进士填补李嵩留下的空缺，既堵了文官的嘴，又能让新政推行更顺。”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儿臣还想请父皇恩准，将‘老兵坊’推行至全国，各州府的安置费用，从抄没的贪腐赃款中出，不占内库一分钱。”
李璟接过奏折，看了半晌没说话。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李通身上，少年太子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的沉稳与谋略，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准了。”李璟最终开口，“从今日起，全国的流民安置与老兵抚恤，都由东宫直管。”
李通谢恩退下时，听见李璟在身后说：“通儿，权力不是靠抢来的，是靠人心聚来的。你做得比朕当年好。”他脚步一顿，回头躬身：“儿臣只是记住了父皇的话——江山是百姓的江山。”
回到东宫时，范仲淹已带着新举荐的寒门进士在等候。赵匡胤则派人送来消息，右营将士听闻“老兵坊”的事，纷纷递上效忠书，连耶律恒都赞他“得军心”。李通刚坐下，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将官营派驻辽东的斥候浑身裹着霜雪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化的冰碴：“殿下！辽东急报——女真完颜部统一白山黑水诸部，首领完颜阿骨打率部袭扰营州，劫掠三座军屯！”
满室皆静。范仲淹眉头紧锁：“女真久居辽东苦寒之地，向来各自为战，如今骤然统一，恐是心腹大患。”李通却抬手按住桌案，目光落在舆图东北角——那是他前日刚让画工补全的辽东疆域，标注着玄甲骑左营的驻防点。“完颜阿骨打……”他指尖叩击舆图，“此人在辽东贩过参，与契丹商旅有旧，去年就有密报说他在收拢部落，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他转头看向斥候：“营州守将怎么报的？是不是又要粮草又要援兵？”斥候一愣，点头道：“营州刺史求陛下派玄甲骑主力驰援，还说军屯存粮已被劫走，需东宫调运‘老兵坊’的储备粮应急。”李通冷笑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扔给范仲淹：“你立刻去政事堂，把这个递上去——第一，‘老兵坊’储备粮可拨，但需由赵匡胤带右营百人队押送，顺便核查营州军屯账目；第二，传我令给耶律恒，让他派右营精锐乔装成辽东马商，潜入女真部落查探虚实，摸清完颜阿骨打的兵力部署。”
范仲淹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着“抚剿并用，情报先行”八个字，眼中闪过赞许：“殿下高见——借运粮之名掌控营州后勤，以探查为由掌握女真底细，比盲目增兵更稳妥。”李通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辽东与幽州的连线：“朱温乱局虽解，但藩镇割据的病根未除，女真此时崛起，必是看清了中原藩镇各自为战的破绽。若让他们站稳营州，北可联契丹，南可窥河北，后患无穷。”
他当即召来赵匡胤的亲信副将：“你速回右营，挑选五十名曾在辽东戍边的老兵——就是‘老兵坊’里那些从营州退下来的，让他们随赵匡胤去营州。这些人熟稔辽东地形，还能帮着分辨女真部落的真假降者。”副将领命离去时，李通特意叮嘱：“告诉赵校尉，粮草可以分，但女真的俘虏要单独看押，我要知道他们部落的人口、牛羊数，还有完颜阿骨打的治军之法。”
次日早朝，李璟刚提及女真犯边，淮西节度使吴少诚的使者就出列奏请：“陛下，营州偏远，不如派淮西军驰援，臣主公有勇有谋，必能荡平女真！”话音刚落，李通已缓步出列：“使者此言差矣。淮西军远在中原，驰援营州需耗时一月，届时女真早已退入深山；且淮西军不习辽东严寒，贸然北上必损兵折将。”
他呈上早已备好的奏疏：“儿臣已令玄甲骑右营抽调精锐，由赵匡胤率军押送粮草先行，耶律恒将军坐镇幽州策应；另派将官营斥候混入女真部落查探，待摸清虚实，再以‘老兵坊’中的辽东老兵为向导，联合营州守军两面夹击——如此既保粮草无虞，又能精准打击，比远调淮西军更省国力。”
李璟接过奏疏，扫到“以老兵为向导”时眼中一亮——那些退伍老兵既有战力又知敌情，正是应对女真的绝佳力量。吴少诚的使者还想争辩，李通已转向他：“听闻淮西军近日在边境扩充私兵，使者不如回禀吴节度使，先管好淮西的粮道，莫让营州的乱局，传到淮南的漕运码头。”一句话点破吴少诚“借驰援夺兵权”的心思，使者脸色瞬间惨白。
退朝后，李璟留李通在太极殿议事，指着舆图上的女真疆域：“你怎么知道完颜阿骨打不是小打小闹？”李通躬身道：“儿臣查过辽东历年奏报，完颜阿骨打十年间吞并二十七个部落，从不杀降兵，只收其壮丁——此人志不在劫掠，在拓土。若此时不压下去，他日他效仿安禄山，从辽东直扑幽州，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为何不让玄甲骑主力出击？”李璟追问。“儿臣要养精蓄锐。”李通抬头，眼神锐利，“女真只是先头狼，背后还有契丹虎视眈眈。玄甲骑右营刚整肃完毕，正好用女真练手，既磨合军队，又让天下看看，东宫能保边境安稳。”李璟朗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个‘东宫能保边境安稳’——从今日起，辽东防务，东宫可直接调遣营州守军，不必再经兵部转手。”
三日后，赵匡胤率军押送粮草启程，五十名辽东老兵披甲随行，行囊里除了兵器，还有李通亲手绘制的辽东地形草图。范仲淹则带着寒门进士进驻户部，以“筹备辽东军需”为由，彻底清查营州历年的军饷账目。李通站在东宫城头，望着玄甲骑的黑色洪流消失在长安东门，手中攥着耶律恒送来的密信——信中说，完颜阿骨打已派使者去见契丹耶律阿保机，似有结盟之意。
“女真、契丹……”李通低声自语，指尖在城砖上划过，“正好，一并算总账。”雪后初晴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少年太子的目光已越过长安的城墙，落在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这盘棋，因女真的入局而愈发凶险，但也正因如此，他手中的军政之刃，才更有理由磨得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