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落魂坡
落魂坡的黎明来得诡异。
天色不是渐亮,而是像有人拉开幕布一样,“唰”地一下从漆黑变成昏黄。血红色的月亮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血红色的太阳,悬在灰白色的天空中央,像一个巨大的、流脓的眼睛。
林九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点黑暗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土屋角落,身上盖着沈兰心的外套。右肩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用的是吴明留下的、尚未被污染的纱布。伤口周围涂了厚厚一层阿雅的苗药,清凉感压制了疼痛,但深处那种阴冷的侵蚀感依然存在。
他尝试调动体内灵能,空空如也。续命蛊在胸口缓慢跳动,像第二颗心脏,维系着他脆弱的生机。
“醒了?”沈兰心坐在门边,手里拿着父亲那本笔记本,借着门外昏暗的天光在翻阅。她眼睛里有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你该睡一会儿。”林九撑坐起来,声音依然虚弱。
“睡不着。”沈兰心合上笔记本,“我在想我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钥匙’。如果陈天雄真的在找这个东西,它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为此布局几十年,牺牲成千上万人。”
她看向林九:“你说,那会是什么钥匙?”
林九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债务录》,翻到最后一页那张皮地图。地图上,七个节点如北斗七星般排列,从青龙山一路延伸到滇南苗寨。
“老头子说过,赊刀人一脉守护着三个秘密。”他缓缓说道,“一是《赊刀秘典》,记载了所有秘法;二是债务录,记录了历代因果;三是……”
他顿了顿:“一把钥匙。不是具体的钥匙,而是一个‘概念’。据说能打开连接现世与某个古老维度的门。但老头子没细说,只说如果有一天钥匙现世,说明大劫真的到了。”
“古老维度?”王胖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一锅刚煮好的糊状食物进来——用的是吴明存下的杂粮和肉干,“像小说里的异世界?”
“更准确地说,是世界的‘背面’。”阿雅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几个木碗,“苗寨的传说里,天地分阴阳两面。我们活在阳面,但阴面一直存在,只是被封印隔绝。如果阴阳贯通……”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吃饭吧。”王胖子给每人盛了一碗糊糊,“虽然难吃,但能填肚子。我检查过了,吴老留下的食物还够我们吃两天,水有点麻烦,这里的水源都被阴气污染了,我们带的水只剩三壶。”
四人默默吃饭。糊糊确实难吃,有股霉味和怪异的腥味,但没人挑剔。末世之中,有食物已经是幸运。
吃完,林九再次查看皮地图。第二个节点落魂坡已经完全变成金色,一条光路延伸向西南,在距离落魂坡约五百里处,第三个节点“巫山鬼市”正在闪烁。
“传送需要消耗因果之力。”林九说,“落魂坡这笔债偿还后,获得的力量只够传送一次。也就是说,到了鬼市后,我们必须在那里解决问题,拿到下一个路引,否则就困在那里了。”
“鬼市什么时候开?”沈兰心问。
“七月十五,子时。”林九看了看屋外的血色太阳,“按照这里异常的时间流速,外面的时间可能才到七月初。但我们身处因果之路,时间流动是独立的。我估计,距离鬼市开市还有……三天。”
他看向阿雅:“你对鬼市了解多少?”
阿雅放下碗,认真回忆:“小时候听阿婆讲过。巫山鬼市不是常设市场,它存在于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中,只有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开时才会现世。开市地点在巫山深处的某个山谷,但具体位置每年都变,需要有‘引路符’才能找到。”
“谁有引路符?”王胖子问。
“三种人有。”阿雅掰着手指数,“一是鬼市的老主顾,每年会收到邀请;二是掌握特殊秘法的人,比如赊刀人、道士、巫师;三是……”
她犹豫了一下:“三是将死之人。鬼市欢迎所有客人,包括死人。将死之人的魂魄会提前收到感应,自动知道去鬼市的路。”
屋里安静了一瞬。
“那我们属于第二种。”林九打破沉默,“赊刀人一脉和鬼市有渊源,我应该能找到路。”
他站起身,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收拾东西,一炷香后出发。”
二、巫山深处
传送的过程比上一次更难受。
这一次没有失重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裂感”。像是身体被拉长、挤压、重组。耳边响起的不是风声,而是无数混杂的声音:笑声、哭声、叫卖声、诵经声、刀剑碰撞声……层层叠叠,让人头痛欲裂。
当脚终于踩到实地时,沈兰心直接跪倒在地,干呕起来。王胖子也好不到哪去,脸色惨白如纸。只有阿雅勉强站稳,但额头满是冷汗。
林九是最糟的。传送结束的瞬间,他就吐出一口黑血,整个人摇摇欲坠。沈兰心赶紧扶住他,发现他体温低得吓人。
“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林九抹去嘴角的血,“但传送对身体的负担……比我想象的还大。续命蛊在抗议……”
他胸口那个碧绿的蛊虫印记正在快速闪烁,像是警报。
阿雅立刻拿出一个小竹筒,倒出一只米粒大小的金色虫子:“这是‘固魂蛊’,能稳定你的魂魄。但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而且十二时辰内不能再传送,否则魂魄会散。”
她把虫子放在林九眉心,虫子自动钻入皮肤。林九的脸色稍微好转,呼吸也平稳了些。
“先看看我们在哪。”他说。
四人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树木高耸入云,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血色光斑透过缝隙洒下来。空气潮湿闷热,带着浓重的腐殖质味道和某种……花香?
不对,不是普通的花香。甜腻得过分,闻久了让人头晕。
“这是‘迷魂花’的香味。”阿雅警惕地说,“巫山特产,花香能致幻。大家用布捂住口鼻,尽量不要深呼吸。”
他们用布条做了简易口罩,然后寻找出路。
森林里没有路。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软绵绵的,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藤蔓纵横交错,有些藤蔓上开着妖异的紫色花朵,花朵中央长着类似眼睛的图案。
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传来水声。
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彩色鹅卵石。但诡异的是,溪水是倒流的——从低处往高处流。
“空间错乱。”林九观察后得出结论,“这里已经不是正常的现实世界了。鬼市的入口附近,物理规则会被扭曲。”
他们沿着溪水逆流而上——实际上是顺流而下,但因为水流方向反了,所以看起来是逆流。
越往前走,森林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石头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跪拜的人,有的像挣扎的兽,表面长满青苔和暗红色的菌类。
终于,在穿过一片石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个山谷。
山谷不大,呈碗状,三面环山,只有他们来的这一条入口。谷底平坦,中央有一个小湖,湖水是诡异的墨绿色,不起一丝波澜,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湖边,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待了。
沈兰心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
那些人形的东西……不全是人。
有穿着清朝官服、脸色青白的僵尸,蹦跳着在湖边转圈;有下半身是蛇尾、上半身是美艳女子的妖怪,正对着一面铜镜梳头;有浑身笼罩在黑雾中、只有两点红色眼睛闪烁的鬼影;还有几个看起来正常的人类,但要么背着剑匣,要么手持拂尘,显然是修行者。
最引人注目的是湖边一棵枯树下,坐着一个老头。老头穿着破旧的道袍,面前摆着一张破草席,席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他闭目养神,对周围的妖魔鬼怪视若无睹。
“那是……”林九盯着老头,眼神复杂。
“你认识?”沈兰心问。
“不认识,但感觉……熟悉。”林九说,“像是同类。”
他整理了一下道袍——青云子给的那件冰蚕丝道袍在传送中破损了几处,但依然能穿。然后拄着桃木杖,率先走向山谷。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注意。
僵尸停止蹦跳,转头“看”过来——它没有眼球,眼眶里是两团绿火;蛇妖停下梳头,吐着分叉的舌头;黑雾中的鬼影收缩了一下;那几个修行者则投来审视的目光。
只有枯树下的老头,依旧闭目。
林九走到湖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沈兰心三人跟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谷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客人”。有赶着三具棺材的赶尸匠,棺材盖不时被从里面敲击;有骑着一头黑驴的书生,驴的眼睛是人的眼睛;还有一群穿着红衣的小孩子,手拉手唱着童谣,但童谣的歌词是某种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血色太阳慢慢西斜——虽然方向可能不对,但确实在移动。当太阳完全沉入山后时,山谷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天黑的那种暗,而是一种“抽离感”。像是整个山谷被从现实世界切割出来,投入了另一个维度。
湖面开始起雾。
墨绿色的湖水沸腾起来,不是冒泡,而是像烧开的水一样翻涌。雾气从湖中升起,迅速弥漫整个山谷。雾气是乳白色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香火味。
雾中,传来铃铛声。
清脆的铜铃声,由远及近。接着是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军队行进。
雾气渐渐散开一些,露出了湖对岸的景象。
那里出现了一条街。
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像从水中浮现、从雾中凝结。青石板路,木质房屋,纸糊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灯笼里不是烛火,是飘浮的幽蓝色光球。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有的支着棚子,有的直接铺块布在地上。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在走动、交易。
鬼市,开了。
三、引路人与规矩
枯树下的老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特别,一只眼是正常的黑色,另一只眼是纯白色,没有瞳孔。他用那只正常的眼睛看向林九,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赊刀人,好久不见。”
林九起身行礼:“前辈认识我?”
“认识你的祖宗。”老头站起来,拍拍道袍上的灰,“林凤山、林守拙、林月如……你们林家每一代都来过鬼市。我是这里的引路人,守了三百年了。”
他走到林九面前,上下打量:“你是林三绝的传人?那老家伙还活着吗?”
“三年前失踪了。”林九如实回答。
老头叹了口气:“果然。他也到时间了。”
他没解释“到时间”是什么意思,转身走向鬼市:“跟我来。你们是生人,又是第一次来,得先登记,拿通行牌。否则进了鬼市,会被当做闯入者处理。”
四人跟着老头走向湖面。令人惊讶的是,老头直接踩上湖水,如履平地。湖水在他脚下凝结成冰一样的路径。
林九迟疑了一下,也踏了上去。脚底传来坚实的触感,确实可以走。
走过湖面,踏上青石板路,正式进入鬼市。
近看,鬼市比远观更加诡异。
街边的摊位上,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有装在玻璃瓶里、还会蠕动的人皮;有刻满符文的头骨;有装在玉盒里的眼珠,眼珠还会转动;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标签上写着“百年怨气”、“童男精血”、“僵尸牙粉”之类的字眼。
卖家也五花八门。一个摊位后坐着个老婆婆,满脸皱纹,但手里把玩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隔壁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在向顾客推销一把梳子,梳子是用人骨打磨的;再隔壁是个侏儒,面前摆着十几个陶俑,陶俑里传出婴儿的哭声。
买家同样不寻常。沈兰心看到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子,正认真挑选一颗骷髅头;一个穿着旗袍的美丽女子在讨价还价,想要买一瓶“驻颜水”,但她脖子后面有一道清晰的缝线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香火味、血腥味、药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气息。
“别乱看,别乱问,别乱碰。”引路人老头头也不回地提醒,“鬼市的规矩:看可以,问价可以,但一旦碰了,就必须买。买不起,就得用其他东西抵——寿命、记忆、魂魄,都可以。”
王胖子吓得缩了缩脖子,手紧紧贴在身体两侧。
走了大概一百米,来到街尾一栋二层木楼前。楼门敞开,门楣上挂着一块匾,写着三个古篆字:“登记处”。
老头领他们进去。一楼是个大厅,摆着几张桌椅,墙上挂着几十幅画像,画像上的人有的穿古装,有的穿现代衣服,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
一个穿着旗袍、面容精致的女子坐在柜台后,正在拨弄算盘。她抬起头,看到引路人,微微一笑:“白老,带新人来了?”
“四个,都是生人。”被称作白老的老头指了指林九,“这个是赊刀人,按老规矩办。”
女子眼睛一亮,仔细打量林九:“赊刀人啊……确实好久没来了。规矩你知道吧?”
林九点头:“知道。赊刀人在鬼市有特权,但也有限制。”
“那就好。”女子从柜台下拿出四块木牌,木牌是黑色的,上面用金漆写着数字: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这是你们的通行牌。鬼市开市三天,每天子时到寅时。凭牌出入,牌在人在,牌毁人亡。”女子把木牌递给他们,“另外,赊刀人的特权是:可以赊账一次,额度不超过三件物品。但必须在离市前偿还,否则……”
她指了指墙上的画像:“就会成为它们的一员。”
林九接过木牌,分给三人:“我们明白。”
女子满意地点头,又拿出一个册子:“登记一下。姓名,身份,来意。”
林九写下:林九,赊刀人,收债。
沈兰心犹豫了一下,写下:沈兰心,凡人,陪同。
王胖子:王有福,凡人,陪同。
阿雅:阿雅,苗疆巫女,陪同。
女子记录完毕,合上册子:“好了,可以进去了。提醒一句:鬼市之主今天心情不好,如果你们是来找他的,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在哪?”林九问。
“老地方。”女子意味深长地说,“‘醉生楼’,顶楼。不过能不能见到他,看你们本事。”
她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走出登记处,白老停下脚步:“我只能送到这里了。记住几点:第一,鬼市禁止动武,违者会被市主抹杀;第二,交易要公平,强买强卖同样会被处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那只白色的眼睛突然转动了一下,看向林九: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四人站在街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鬼市顾客。
“现在怎么办?”王胖子小声问。
林九看向街道深处:“先找醉生楼。但在这之前……”
他看向沈兰心:“你不是想查‘钥匙’的线索吗?鬼市是情报集散地,我们可以分头打听。但记住,不要单独行动,至少两人一组。我和阿雅一组,沈兰心你和胖子一组。一个时辰后,在醉生楼门口汇合。”
沈兰心点头:“好。”
“还有,”林九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是几枚铜钱和几张黄符,“这些拿着,遇到危险就扔出去,能争取时间。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轻易交易。我们的筹码不多。”
分完东西,两组人分开行动。
四、情报与陷阱
沈兰心和王胖子沿着街道慢慢走,尽量不引起注意。但两个大活人在鬼市里还是很显眼,不断有目光投过来,有的好奇,有的贪婪,有的冷漠。
“沈小姐,我们怎么打听?”王胖子压低声音,“总不能逢人就问‘你知道钥匙吗’?”
“当然不能。”沈兰心观察着两旁的摊位,“要找那种……卖情报的。”
她很快锁定了一个摊位——不大,铺着一块黑布,布上摆着十几个小竹筒。摊主是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只能看到一双细长的眼睛。摊位旁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问事卜卦,童叟无欺。”
沈兰心走过去,蹲下身:“怎么收费?”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看问什么事。寻常事,一年阳寿;秘事,三年阳寿;天机,十年阳寿。”
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阳寿?这也能交易?”
“在鬼市,什么都能交易。”女人淡淡地说,“阳寿、气运、记忆、情感……甚至你的身份、你的存在,都可以。”
沈兰心沉默片刻:“我想打听一个词:‘钥匙’。最近有没有人在找,或者卖关于它的消息?”
女人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词……很贵。”
“多贵?”
女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年阳寿。或者等价的……其他东西。”
沈兰心摇头:“太贵了。而且我没有三十年阳寿可以挥霍。”
“那就用别的。”女人打量着沈兰心,“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记忆力很好。用你最重要的三段记忆来换,如何?”
“什么记忆?”
“第一段,你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第二段,你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第三段,你最想忘记的时刻。”女人说,“这三段记忆,换关于‘钥匙’的情报。”
沈兰心迟疑了。
王胖子拉她:“沈小姐,别!记忆这种东西,没了就真的没了!”
女人笑了——虽然看不到嘴,但眼睛弯成了月牙:“不急,你们可以考虑。一个时辰内有效。对了,提醒你们一句:最近打听‘钥匙’的人不少,有些已经……永远留在鬼市了。”
她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栋楼,楼前挂着红色灯笼,门上匾额写着“醉生楼”。
“去那里打听的人最多。但能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
沈兰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醉生楼高三层,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但仔细看,那些灯火是幽绿色的,窗户里晃动的影子形状诡异。
“谢谢提醒。”沈兰心站起身,拉着王胖子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王胖子小声说:“沈小姐,你真要换?”
“不。”沈兰心摇头,“她在试探我。如果我真的用记忆换情报,说明我很着急,她会坐地起价。而且……”
她顿了顿:“我怀疑她知道更多,但不打算轻易说出来。我们需要更有价值的筹码。”
“什么筹码?”
沈兰心从背包里掏出父亲的那个紫砂葫芦——里面还剩两颗九转还魂丹。
“这个。”她说,“在鬼市,能救命的丹药,应该很值钱。”
另一边,林九和阿雅走到了街尾。
这里相对冷清,摊位也少。但每个摊位都透着诡异:一个摊位卖“梦境”,玻璃瓶里装着五颜六色的雾气;一个摊位卖“声音”,木盒打开能听到各种人说话;还有一个摊位,摊主是个没有脸的人,面前摆着一排面具,面具上的人脸栩栩如生,还会眨眼。
“这里不像有情报的样子。”阿雅说。
林九没说话,他的目光被一个摊位吸引。
那是个很简单的摊位:地上铺着一块白布,布上只放着一把刀。
斩情刀。
刀身细长,刀柄处镶嵌着一颗粉色的宝石,宝石里封印着一滴眼泪——这是《债务录》上记载的斩情刀的特征。
摊主坐在摊位后,是个年轻女子,穿着民国时期的蓝色学生装,梳着两条辫子。她低着头,正在看书,书名是《西厢记》。
林九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女子抬起头。她很美,但美得不真实,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眼睛大而空灵,嘴唇是淡淡的粉色。
“买刀吗?”她轻声问,声音像银铃。
“不买,来收债。”林九直视她的眼睛,“我是林九,赊刀人林月如的后人。这把斩情刀,是你奶奶赊的,条件你还记得吗?”
女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静:“记得。若鬼市现世害人,则需赊刀人封市。”
“那为什么刀在你手里?”林九问,“你应该把它交给当代赊刀人,完成契约。”
女子合上书,缓缓站起身。她比林九矮一个头,但气势丝毫不弱:“因为契约的条件还没触发。鬼市没有现世害人,我们只是……做生意。”
“是吗?”林九也站起来,“那为什么最近三个月,有十七个活人进入鬼市后失踪?为什么鬼市的交易开始涉及‘灵魂贩卖’这种禁忌?为什么……”
他指向街道深处:“我感觉到,鬼市深处有一股熟悉的邪气——噬灵教的气息。你奶奶当年赊刀,是为了镇压鬼市的邪气。现在邪气复苏了,你却视而不见?”
女子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沉默良久,才开口:“你想见市主?”
“是。”
“跟我来。”女子收起斩情刀和白布,“但别后悔。见了市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转身走向一条小巷。
林九和阿雅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小巷很窄,两旁的墙壁高耸,几乎看不到天。走了约莫五分钟,前方出现一扇木门。女子推开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阶梯。
“市主在地下。”女子说,“他等你很久了。”
林九踏进门的瞬间,腰间的铜铃突然疯狂响起!
不是警告阴气,而是警告——
陷阱!
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阿雅想拉林九后退,但已经晚了。阶梯两侧的墙壁上,无数只眼睛同时睁开,死死盯住他们。
女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诡异的回音:
“欢迎来到……真正的鬼市。”
“赊刀人,你的债……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