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沐芳仙长那儿回来，已经过了三天。
何瑶白天还是按规矩去讲法堂听《灵韵谱》的重点，在演法坪练“沁雨诀”和“繁花引”，晚上就回清音苑自己那间小静室打坐聚气，引着天地间的灵气淬炼经脉，看着跟普通外门弟子没啥两样。
只是她眉宇间比以前沉了些，没人的时候，眼神里会闪过一点琢磨事儿的严肃劲儿。沐芳仙长的叮嘱还在耳边，“瑶光缘启”四个字跟奶奶临死前说的话缠在一起，像看不见的线绕在心里，让她没法真的踏实下来。
琉璃心坠贴身戴着，平时没啥特别的，只有何瑶特意运转《灵韵谱》的心法，让心思静下来的时候，才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温乎气儿流遍全身，帮她更快稳住情绪、聚起灵气。这确实是个宝贝，可也像个记号，时刻提醒她身上藏的秘密和可能遇到的危险。
“不能再等着了。”这天傍晚，上完晚课，何瑶没直接回清音苑，绕路去了外门东边的“博闻楼”。这楼虽然远不如内门藏经阁气派、书多，却也收了不少杂书、游记、地方志和修行界的基础常识，平时对外门弟子开放，借书也不难。
既然沐芳仙长让她暂时别去藏经阁高层，那从这些基础书里，说不定能找到点跟“瑶光”、“缘启”甚至“琉璃仙帝”有关的零碎线索，哪怕就几句传说，也能拼出点东西。更重要的是，她想找找“流芳府”和那个不知道全名的“顾”家人的信息。这是奶奶明确留下的话，说不定是跟过去、跟琉璃心来历最直接的联系。
博闻楼是座三层带飞檐的楼，用深色木头建的，没有藏经阁那种灵气缭绕的感觉，却透着股书堆出来的厚重劲儿。这时天刚黑，楼里挂的“明光石”发着柔和的白光，照亮一排排高书架。楼里弟子不多，挺安静的。
何瑶直接上了二楼，这儿放的多是地理志、宗门简史、奇物介绍之类的书。她目标很明确，先走到标着“九洲风物·碧落卷”的区域。书架一排接一排，书也多，她耐着性子，从可能跟“流芳府”有关的府郡志开始翻。
手指头划过或新或旧的书脊，鼻子里飘着墨香和旧纸特有的味儿。她拿下一本《碧落洲东南舆地概略》，仔细看目录，又快速翻内容。书里确实提到了“流芳府”，可写得特别简单，只说它在碧落洲东南，挨着“千翠山脉”，境内多是灵植花草，出几种特别的香料和低级灵草，没别的特别记录。
她又连续翻了好几本类似的地方志，甚至包括一些更老的残本，关于“流芳府”的说法都差不多，好像就是个普通、灵气还不错的修行地方。
“难道奶奶让我去流芳府，就只是因为那儿相对安全，或者那个‘顾’家人刚好住在那儿？”何瑶心里犯嘀咕。要是这样，奶奶临死前为啥那么郑重？而且“影煞”为啥为了找个东西，在栖霞郡那种偏僻地方杀人？他们找的是不是琉璃心？他们知不知道“流芳府”？
正想着，她走到了放宗门史料和一些老传说杂记的区域。这儿的书更老，有的甚至是用兽皮或特殊丝绸做的，透着股老气。
“‘瑶光’……‘琉璃仙帝’……”何瑶在心里念叨着，目光像扫东西似的掠过一排排书脊。《云煌界上古神话考》、《失落的秘境探寻录》、《帝尊传说辑要》……她把可能相关的书一本本拿下来，放旁边的阅览桌上，堆了一小摞。
时间在翻书声里悄悄过去。明光石的光一直亮着，窗外的天越来越黑。
何瑶看得很仔细，没放过任何可能跟关键词有关的句子。可结果却让人失望。
《云煌界上古神话考》里，确实提到了几个记载模糊的远古厉害人物，其中有个被称作“琉璃圣尊”，说他“心思像琉璃一样透亮，能恩泽万物”，可没提“瑶光”，也没说他是“仙帝”，而且就写了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
《失落的秘境探寻录》里列了云煌界历史上很多传说中的秘境宝地，名字稀奇古怪的，像“幻海花林”、“无言石谷”，却偏偏没有“瑶光仙府”的任何记录。
《帝尊传说辑要》更侧重近代一些有名的厉害人物的事儿，很少提上古的事。
她不甘心，又翻了好几本类似的杂记，甚至包括一些修士游遍九洲的见闻笔记，结果还是一样。关于“瑶光”和“琉璃仙帝”，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这些常见的杂书里彻底抹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要不是沐芳仙长亲口说过，还有琉璃心和石碑纹路的反应，她都要怀疑这俩词是自己瞎想出来的。
“是被故意藏起来或者毁掉了？”何瑶放下手里一本字迹都有点模糊的《古闻轶事残编》，揉了揉有点发涨的额头，心里一紧。连给低阶弟子看的杂书都查不到半点信息，可见“瑶光”相关的秘密级别很高，不是普通修士能接触到的。
那当初在藏经阁一层那幅残卷上看到的图案和“瑶光”老字，又是怎么留下来的？是不小心漏了，还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她想起那幅残卷，当时就扫了一眼，记下了图案和字，没仔细看它所在的书叫啥、写了啥。说不定那才是关键？那不是杂书，而是被放错地方，或者没被彻底清理掉的老卷宗？
想到这儿，何瑶精神一振。她记得那幅残卷放在藏经阁一层一个挺偏的角落，跟一些讲基础符文和低级丹药的玉简混在一起。
“必须再去一次藏经阁一层，找到那幅残卷！”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一层弟子来来往往的多，执事长老一般不会太注意，只要小心别被人盯上，风险应该比去高层小多了。
她把借的书一本本放回原位，收拾好桌子，准备离开博闻楼。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桌子另一头，坐着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姑娘，正捧着一本《九洲灵植图谱》看得入迷，旁边还放着几卷讲音律入门的书。那姑娘长得娇俏，眼神灵动，正是跟她一起入门、性格开朗的苏芷。
苏芷好像也刚看完书，抬头活动脖子，正好跟何瑶对上眼。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压低声音招呼：“何瑶？这么巧，你也来这儿看书啊？”
何瑶压下心里的想法，脸上露出自然的笑，走过去：“苏师姐。”她扫了眼苏芷手边的音律书，“师姐在研究音律的法子？”
“对啊，”苏芷放下书，兴致勃勃地说，“沐芳仙长不是说过嘛，咱们素心阁的本事，好多都跟音律有关。我想着多了解点，说不定对练‘清音咒’有帮助。你呢？看了啥？那么厚一摞。”她好奇地指了指何瑶刚才还书的方向。
何瑶心里动了动，表面没变化：“随便看了些地理杂记，想多了解下碧落洲各地的情况，毕竟咱们现在在这儿修行。”她说得自然，带着点对新环境的好奇。
“哦，原来是这样。”苏芷明白过来，接着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对了，前几天我听相熟的师姐说，流芳府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安稳呢。”
何瑶心里猛地一跳，表面却装作疑惑：“不太安稳？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苏芷皱了皱小鼻子，“好像说那边几个修真家族闹了矛盾，吵得挺厉害，连带着境内的灵植买卖都受影响了。希望别闹太大，我还想着以后修为高点，去那边看看呢，听说千翠山的景色可美了，还有好多别处见不到的灵花。”
流芳府……修真家族闹矛盾？何瑶的手指头悄悄蜷了一下。这是巧合吗？奶奶让她去流芳府找故人，这会儿流芳府恰巧不安稳？是正常的势力吵架，还是跟“影煞”、跟琉璃心有关？
她压下心里的乱劲儿，对苏芷笑了笑：“希望别有事。宗门应该也会关注吧。”
“嗯，应该会。”苏芷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书，“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一起走出博闻楼。夜风带着点凉劲儿吹过来，远处的山在夜色里显得模糊又安静。
“何瑶，”苏芷忽然转过头，看着何瑶，眼神清澈里带着点关心，“我感觉你最近好像……嗯，有点心事重的样子？是练本事遇到难题了吗？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啥，但说出来总会舒服点。”
何瑶愣了一下，对上苏芷真诚的眼神，心里有点暖。入门以来，苏芷是少数几个对她好的同门。她沉默了一下，轻声说：“谢谢师姐关心，就是……有点想家了。”
这话半真半假。想家是真的，但心里那堆沉甸甸的事儿，没法跟别人说。
苏芷一听，露出理解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何瑶的肩膀：“我懂。刚离开家都这样。没事，以后素心阁就是咱们的新家啦！走，回去我请你喝我新做的‘清心花露’，保证让你心情好点！”
看着苏芷灿烂的笑脸，何瑶也真心笑了笑，暂时把那些乱线索和疑问压在心底。
第二天，何瑶找了个空闲时间，又去了藏经阁。
跟以前不一样，这次她目标明确，直接往记忆里那个偏角落走。心里有点盼着，也有点藏不住的紧张。
藏经阁一层还是人来人往，弟子们有的在书架前找书，有的坐在阅览区看玉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灵墨和古纸味儿。何瑶装作随便看的样子，脚步却精准地往那个方向挪。
绕过几排放基础五行本事的书架，穿过一片讲低级阵法布置的区域，那个熟悉的、光线有点暗的角落出现在眼前。几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架子立在那儿，上面放的玉简和卷轴不如其他地方整齐干净，甚至蒙了点灰。
何瑶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她放慢脚步，目光像细梳子似的，仔细扫过那几个书架。
第一个书架，多是《基础符文解析》、《低阶丹药炼制杂谈》之类的……没有。
第二个书架，是些残缺的妖兽图鉴和矿物图谱……没有。
第三个书架……
她的目光定住了。
记得以前，那幅画着琉璃心图案、旁边标着“瑶光”老字的残卷，应该夹在一堆讲“低阶灵草辨认”的玉简里。她清楚记得，当时那残卷的一角还卷着，是种有点硬的暗黄色兽皮做的。
可现在，那个位置，原本堆“低阶灵草辨认”玉简的地方，虽然还堆着不少玉简，看着没啥大变化。但她反复看了好几遍，把那一片的每一枚玉简、每一卷卷轴都仔细认了一遍——没有！那幅暗黄色兽皮残卷，不见了！
何瑶不死心，又把其他几个书架，甚至附近可能放错的区域都快速找了一遍，还是啥都没有。
那幅残卷，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股凉气悄悄爬上后背。
是巧合吗？刚好在她在藏经阁三层弄出动静、被执事长老注意到之后，这层唯一可能跟“瑶光”有关的、不起眼的残卷就没了？
还是说……一直有人在偷偷盯着她的动向？之前她发现这残卷的时候，虽然激动，但没声张，还以为没人知道。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样。
是执事长老？还是那个在暗处偷看、气息跟佝偻老妇人一样的神秘人？或者……宗门里，还有其他藏着的势力？
她站在原地，阳光从高窗户斜着照进来，在飘着细尘的光柱里投下她的影子，却感觉不到半点暖和，反而像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裹住，透着股冷劲儿。关键的时候，总是慢一步，总是找不到痕迹。
这素心阁，看着是个清静的修行地方，里头却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静静看着，把她所有可能找真相的路，都悄悄断了。
她慢慢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越是这样，越说明她碰到的是特别核心的秘密。对手在暗处，她在明处，每一步都得小心走。
残卷没了，但图案和字她已经记下了。流芳府的线索还在。奶奶的嘱托，“瑶光缘启”的老话，琉璃心的反应，这些不会因为一份卷宗没了就变。
只是，前面的路好像更迷糊了，危险也更多了。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尖抠进掌心，传来一点轻微的疼。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琉璃心坠，没任何征兆地，传来一阵特别淡、却带着明显提醒意味的凉意。
何瑶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扫向四周。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普通弟子衣服、长相没啥特点的青年，正背对着她，好像在认真挑玉简，动作自然，没啥不对劲的。
可就在何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琉璃心坠传来的那丝凉意，悄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