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射出城西废弃工地“兴隆商贸中心”烂尾楼的现场照片，以及沈寒川那辆停放在工地外围的黑色轿车的细节照片。负责此案的王志刚警官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连轴转后的沙哑。
“同志们，‘10.27’沈寒川失踪案，目前的情况，大家汇总一下。”他环顾着在座的几位专案组成员。
负责现场勘查的老李首先发言，他指着幕布上的照片：“王队，现场情况不乐观。那个废弃工地面积很大，烂尾楼好几栋，内部环境复杂，垃圾遍地。我们以沈寒川车辆停放点为中心，对周边，特别是报案人沈清莲指认的三号楼二层那个房间，进行了地毯式勘查。”
他切换了一张照片，是那个房间内部的全景，显得空旷而杂乱。“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积了很厚的灰尘，脚印杂乱无章，新旧难辨。虽然发现了一些模糊的拖拽痕迹和局部区域有疑似被清理过的迹象，” 他放大几张特写照片，显示一些颜色略浅、纹理被破坏的地面，“但无法提取到有效的鞋印，也无法确定这些痕迹的形成时间和具体原因。雨水渗透、动物活动、甚至之前流浪汉的停留，都可能造成类似痕迹。”
“血迹反应呢？” 王队追问。
“用了鲁米诺和四甲基联苯胺做了全面喷洒。” 老李摇摇头，“没有发现大面积的、特异性的蓝绿色发光反应。在一些角落和砖缝里检测到微弱的阳性反应，但经初步化验，基本可以确定是动物血迹或者是铁锈等物质的干扰。没有发现属于人类的、新鲜的血迹特征。”
技术队的年轻警员小张接着汇报：“我们对沈寒川的车辆进行了彻底检查。车内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血迹。提取了多处指纹和毛发，正在与沈寒川本人的生物样本进行比对，但目前看，大部分应该是他本人的。行车记录仪最后一段记录是上周四下午他开车进入工地前等红绿灯的画面，进入工地后的记录缺失，估计是停车后自动关闭了。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就在工地附近，符合车辆停放位置。”
“监控呢？” 王队看向负责视频侦查的民警。
“难点就在这里。” 视频侦查的民警面露难色，“从学校到那个工地，沿途有几个社会监控点。我们调取了上周四傍晚的录像，确实拍到了沈寒川的车开往城西方向，副驾驶上模糊能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女性身影，与沈清莲的校服一致。也拍到了沈清莲后来独自一人从工地方向走回主路的时间点，大概是晚上八点零五分。这个时间点，与她所说的‘谈话后离开’在逻辑上是吻合的。”
他切换画面，显示出工地周边的地图：“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工地本身和紧邻的那几条小路，根本没有安装任何公共监控探头。也就是说，沈寒川的车进入工地后，到他手机信号消失的这段时间，以及沈清莲离开工地前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完全是空白。我们无法核实沈清莲具体的离开方式、是否有其他人进出、或者沈寒川是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工地的。”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缺乏核心区域的监控，是此案最大的瓶颈。
“法医那边有什么意见？” 王队问。
一位年纪稍长的法医代表开口：“王队，目前的情况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发现尸体，没有发现任何可靠的人体组织或大量血迹，我们法医目前无从下手。仅凭失踪，无法定性为刑事案件。当然，不排除是极端情况，比如……尸体被非常彻底地处理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那种情况需要特定的条件和技术，从目前工地的环境看，可能性极低。而且，如果真是那样，作案人必然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现场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看似混乱却找不到决定性证据。”
王队深吸一口气，手指敲着桌面：“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手头所有的，就是：1、失踪者沈寒川最后被确认出现在废弃工地；2、中学生沈清莲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其证言是‘因反对早恋被带去警告，随后离开’；3、沈寒川社会关系复杂，有债务纠纷，也存在情感纠葛；4、现场勘查未发现直接证据证明犯罪行为发生；5、关键时间段的监控缺失。”
他总结道：“目前的证据链非常薄弱，甚至无法构成立案侦查‘谋杀’的充分条件。沈清莲的证言，虽然有个别细节值得推敲，比如为什么选择那么偏僻的地方‘谈话’，但总体上，与一个控制欲强的父亲形象是符合的，没有明显漏洞。沈星河的表现，更倾向于一个不知所措的受害者家属。”
专案组里最年轻的警员小赵忍不住说：“王队，那个沈清莲，我总觉得她太冷静了。一个高中生，被带去那种地方警告，按说应该很害怕，可她叙述起来条理清晰得有点过分。还有，她说她一个人哭了很久才走，但工地那种环境，黑灯瞎火的，她不害怕吗？”
王队点点头：“你的直觉有道理。沈清莲的表现确实异于常人，这种冷静可以解释为性格早熟或者惊吓过度后的麻木。但直觉不能当证据。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打破她证言的硬证据。比如，证明她当晚在工地停留时间远比她说的要长；或者，证明有第二个人、甚至第三个人在场；又或者，最直接的，找到沈寒川的尸体。”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但现实是，这些我们都没有。工地环境被破坏严重，雨水也可能冲刷掉了一些痕迹。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录像，没有生物证据。沈寒川就像走进那片工地后，人间蒸发了一样。”
老李补充道：“我们排查了沈寒川的社会关系，确实有几个有矛盾的对象，主要是生意上的债务纠纷，也有一个疑似的情妇因为钱财问题闹过。但经过初步排查，这几个人在案发时间段大多都有不在场证明，或者证据不足无法锁定。目前看，仇杀或情杀是可能的动机，但同样缺乏证据指向具体嫌疑人。”
王队最后拍板：“目前的调查方向，还是要双线进行。一方面，继续深入排查沈寒川的社会关系，特别是那些债务纠纷和感情纠葛，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另一方面，对沈清莲和沈星河这两个最后接触者，保持必要的关注，但注意方式方法，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把他们当成嫌疑人来对待，尤其是沈星河，他还是未成年人，是失踪者家属。”
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这个案子，目前只能暂时按‘疑似被侵害失踪人员’的方向进行登记，扩大搜寻范围，看看有没有河道、荒野发现无名尸体的报告能对上。内部通报，请兄弟单位协助留意。至于沈清莲那边……” 他看了一眼小赵，“你的疑虑记下来，作为案件存疑点。但目前，我们只能等待，等待新的证据出现，或者……等待有人露出马脚。”
会议结束，警员们陆续离开，脸上都带着凝重和疲惫。这种悬而未决、无处着力的案子最是熬人。
王队独自坐在会议室里，又点起一支烟，盯着幕布上那张废弃工地的远景图。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多年的刑警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沈寒川的失踪太过突兀，沈清莲的冷静也透着一股不寻常。那个工地，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线索。但他也清楚，在证据面前，直觉一文不值。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可靠的物证，仅凭怀疑，寸步难行。
“真的……只是失踪吗？” 他喃喃自语，但声音很快消散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现有的证据，就像散落一地的拼图，却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几块，无法拼凑出真相的轮廓。调查，似乎不得不朝着“失踪”这个方向倾斜，尽管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隐隐作响。他只能将这份疑虑压下，等待时机。案件的卷宗上，暂时只能写下“证据不足，调查陷入僵局”。而这份僵局，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正是喘息之机。